墨染烟华(72)

节度使夫人几乎使劲浑身力气，向门内嘶喊：“谢千浩！我儿知珩若有半分差池，我今日定要同你鱼死网破！”

宋烟烟因节度使夫人这番话语，整个人又巨颤了下，下意识往萧京墨身侧靠去。

这位夫人，于前次相见时，便令她觉了怪异，今日这般神态和言语，更是令她本就慌乱之心，愈发恐慌。

渐沉夜色中，萧京墨眉峰紧蹙，手掌顺势滑落于她臂侧，大步横跨，替她挡了那位疯癫夫人的视线。

那夫人初时，确未见着宋烟烟，只不住逼退侍卫，直抵房门，不住重击着房门。

“知珩……我儿……”

房门始终不得应，只片刻后，房中传来谢知珩痛苦而虚弱的声音：“娘，我没事，你放心。”

尽管声音微弱，却也极慰了宋烟烟慌乱愧疚之心。她轻舒口气，身前紧揪着裙摆的手亦稍松。

可心头尚只松落片刻，前头门边便传来一连串木珠砸地的凌乱之声。

灯光昏沉，宋烟烟却仍看清了滚落满地的巨型佛珠。

“你们这一家子不详晦人，早年害了我知艺，如今又要来害我知珩！”

癫狂言语间，节度使夫人已挥开身侧侍卫，欲向宋烟烟冲来。

萧京墨松开宋烟烟，跨步至她与节度使夫人之间，右手拔剑而出。银晖熠闪，他冷冽话音随之响起：“冤有头债有主，谢夫人慎言！”

但节度使夫人到底未能近得宋烟烟身。

萧京墨话落片刻，房门乍启，节度使谢千浩怒容满面，疾步而出，一巴掌挥于节度使夫人右颊。

谢千浩习武之人，用尽全力的一记，直将节度使夫人打得侧摔于地。唇畔一抹鲜血溢落于地，被丫环手中笼灯映照出小滩艳红。

宋烟烟本因节度使夫人话语而嗡然，见此情形，神经愈发紧绷，双手不自觉紧握于萧京墨持剑之臂。

节度使夫人遭此一掌，却是一声未吭，只谢千浩冰冷怒然之声又起：“管好你那张无用的碎嘴！来人，把夫人和这贱俾，拖回佛楼，无有吾令，半步不得出！”

两名侍卫得令，歉然向节度使夫人鞠一躬，而后一左一右架起她，向院外行去。

那婢女亦被一名侍卫押臂而出，惨白笼灯跌落于地，其内灯火片刻熄落。

宋烟烟尚抓着萧京墨臂的手未松，便听得节度使夫人又一声凄厉喊叫：“宋烟烟！宋家欠我的，欠我知艺的，你要替我报仇！替我报仇！”

宋烟烟瞳眸惧然大睁，回首欲探节度使夫人，却已然见不着半分人影。

这究竟……

这一切究竟为何？

金线猫腻与手札所记……

铸塔窟内刺杀与谢知珩负伤……

还有，还有节度使夫人这一连串莫名话语……

她一会子怨怪节度使，一会子说宋家害了她子女，方才又……又要她为她报仇？

其间到底……

“宋大人！”

节度使沉冷话音，打断了宋烟烟杂乱思绪。

宋烟烟闻声，急敛了眸中慌意，应了声。

“小儿急危，直喊着要再见你。”

话毕，展臂向门内示意。

宋烟烟迟疑半刻，方起身，尚未提步，便被收了剑的萧京墨反手扣了小臂。

他紧握的手且用了力，凌厉凤眸极显了暗沉，甚为凝重地向她摇了摇头。

“世子不必忧虑，本府府内，世子眼皮底下，若再能闹出官员命案，我这陇西之地，便也要换天了。”谢千浩不屑道，“况，世子早已派军围了窟寺，围了我府，该得不该得的，均也到手了，还有甚放不下心？”

宋烟烟轻抽了下臂，萧京墨丝毫未松。

“我今日若未进得，未能了他之愿，他若……有何不测，我此生皆愧。”

萧京墨大掌缓缓松落，无力垂落于身侧。他闭目沉吸着冰凉空气，只望雪后凉意能助他沉下胸腔内翻涌的不安。

宋烟烟终自他身侧行过，右臂轻蹭于他左侧衣袖，而后身影一步一步，没入门内。

房门复闭，萧京墨闭目久立。

房内传出的每一句，窸窣不可细闻的话语，都在他耳畔缭绕、盘旋。

他分明欲听的，可又甚怕真便听真切了。

他想起她于夜市上，向着那人所露的明媚笑靥，想起她欣然受了那人所赠之物。

此刻，那人又为了她，重伤卧床。

如今这算什么？

挟恩以报吗？

如若那人可以，为何他萧京墨不行？

他突地恨极了，恨极了自己这几年来莫名无用的骄傲。

不过挟恩以报，他为何从来不肯？

辨不明所逾时辰，他左手紧握拳，指骨关节处死死抵于石桌之上。石桌冷硬、冰凉，似降低了指节痛觉，他于是愈发用了力。

如若，他们再以当年之事相挟……

冷然气息，冲淡了鼻腔所闻血腥之味，他凤眸突睁，凝视着石桌之上嫣红斑斑，突地撇唇讽笑。

他做不到，做不到以恩相挟，更做不到任她……

蓦然提剑，他转身向房门跨步而出。

方行两步，房门缓启。门内，宋烟烟身后一排敞亮烛火，被忽而灌入的夜风扰得晃荡不安。

萧京墨咽下喉间涩意，直直望入她那双已然满布血丝的桃花眼中，只望能得她一眼相抚。

宋烟烟深深回望于萧京墨，满目无助。许久，垂眸落睫，跨步而出，身后房门随后于内被掩。

宋烟烟自他身侧行过，而后顿步于他身后，轻念了句：“尚需明日，方知是否安然。”

“……”

“忧我娘亲挂念，可否请世子遣人代为传话？便言……我今日留于窟寺赶工。”宋烟烟行至石桌旁，静立着，凝视于那一摊深色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