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73)

血色被石桌吸去，在夜色掩映之下，只余一抹暗迹。

她探手轻抚于上，再抬指，觉指腹一抹黏腻。忽而转身，见他两手均被宽大袖摆遮掩，便自抿唇未语。

“随我回去。”萧京墨及近她身前，哑然道。

宋烟烟垂首轻摇，低语道：“我应了他……”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我应了他, 今夜相守。若然他真有不测，替他……宽慰谢夫人一二。”

宋烟烟话落，觉身前之人极凛的气息瞬缓。她自不明所以, 只定然望着身前之人稍显褶皱的衣襟, 望能捋清今日纷乱之事。

夜寒风疾，她正愣神间, 肩头又被披覆了萧京墨厚厚氅衣。

“他那伤望去严重，实则未及要害，只要出血及时得止, 必会无事的。”宽慰完宋烟烟, 他又冷声道，“他倒是个不谙旧事的，谢夫人……岂是你能宽慰的？”

话语间, 似有深意。

许是尚记着她上回撇落氅衣之事，萧京墨将佩剑置于石桌，双手在她颈前仔细系着带扣。

宋烟烟鼻尖闻得一缕淡淡血腥之气, 垂眸下望，见萧京墨左手指节处, 皮开肉绽, 模糊一片血色。

她自想到了石桌血迹，倒吸口气：“世子……”

他近日行事且异，今日这般, 又是何故？

宋烟烟蹙眉静立, 不敢回望于他，二人一时陷入沉谧。

带扣紧系, 萧京墨双手淡垂于身侧，一会子后, 展臂示意宋烟烟落座。

宋烟烟却是摇了摇头，又往房中行去，片刻后，取了些药物、纱布而出。

“自军医处取了些药，石桌腌臜，若不处理包扎，恐会……”宋烟烟话音愈低。

她站于萧京墨身前，将手中所持药物、纱布托呈于萧京墨面前。

她双眸直盯着手中物什，自未察觉他面上百转神色。

可身前之人，只仍便站着，手上、脚下，未动分毫。

“世子。”宋烟烟将手再向前托了托。

萧京墨长久的沉默及此刻二人姿态，莫名令她忆起了从前在他书房，相赠平安扣之时。

那时他亦是伤了手，而她也是这般模样，制以平安扣，呈以相赠，只望能佑得他平安。

却……只换来他的不屑和讥讽。

宋烟烟本就被繁杂思绪相扰，此刻久未得回音，只觉额间一阵极紧的抽疼。

纤手颤了下，缓缓下落。

方落下半分，她手腕处便被萧京墨大掌托了。而后，他垂首近她耳畔，清冽气息和着淡淡血腥之气扑来，令宋烟烟不自觉偏头躲去。

萧京墨显未愿罢休，于她耳畔轻言：“单手如何包扎？自理恐是不便。”

萧京墨极高身影，挡去了旁侧幽暗廊灯之光，将宋烟烟笼于一片沉暗之中。

她下意识闭目退步，欲远离那扰人心神的气息。那人并未再跟，亦未相迫，只清清淡淡跟了句：“那便任它这般吧，左不过疼了些，再严重，也就是废几根手指罢了，横竖性命无忧。”

萧京墨语气且显了怪异，宋烟烟只觉额间抽疼更剧。

屋内已有一人生死莫测，他这头倒好，自个儿寻了些罪来受，平白招人忧心。

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一名小厮托着方煎煮好的汤药，匆忙向屋内赶去。

宋烟烟无奈回眸，望了眼石桌之上沉暗血迹，叹道：“世子请坐。”

萧京墨并未应声，缓缓退至石凳旁落座，只双眸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宋烟烟行前落座，将一应物什置于自个儿裙上，指了指石桌，示意萧京墨将手置于桌面。

可萧京墨自未顺她之言，顾自将手前伸，手腕直直摆落于她掌心。

宋烟烟似被烫了般抽手，萧京墨轻嘶一声，口中溢了一声：“疼。”

宋烟烟终究轻抬了萧京墨手腕，仔细清理伤口，撒上药粉，又以纱布缠裹。

她自小习练妆佛之术，漆线、金线尚能自如绕形，这一方纱布自是缠得妥帖板正。

仔细塞好纱布留角，宋烟烟松开他腕，将裙上物什均移至桌面。额角抽疼，她探手轻揉着太阳穴。

“你留于此，不过苦熬自个儿，无甚用途，同我回去。他不会有事，便是有事，谢夫人也不会愿见你。”

萧京墨那手，于空中悬停半晌，沉声低语道。

“谢夫人方才之言，你亦听得了。”

宋烟烟垂眸，望着廊下一盏飘摇笼灯，陷入久思。

近日种种，串连而思，她好似，窥见了一缕线头。

佛塔、窟寺内金器铸造，恐涉以铜掺金，巨额贪没之事。而爹爹手札特提了，掺铜后金线搓揉所需力度等，恐怕他记手札之时，便已知晓，有人以铜掺金。

而邕王等人，还有萧京墨……他们欲得手札，恐怕……不是为了揭晓此事，便是为了彻底掩盖此事。

爹爹于西北之时，与节度使府常有往来。他欢喜知艺，又与知艺中了同一种毒。

今日节度使夫人，又言，宋家害了她儿女……却又要她为知艺报仇。

若然大胆猜去，也许……也许，当年，有人欲毒害爹爹，阴差阳错使得知艺亦中了毒？

可……究竟是何人？

窟寺内，既有邕王之人，又有节度使府之人，而这仅是明面势力。

陇西节度使是谢贵妃、武成王胞弟，三皇子舅父，此事与那几位，是否全无干系？

她不敢断。

可萧京墨……他曾提示爹爹所中之毒与知艺相同，又似对谢夫人心结了然于胸。

他当是……全已知晓？

思及此，她蓦地回眸，撞入萧京墨晦沉凤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