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74)
“世子,已探得当年之事?是否……”
萧京墨右手食指竖于唇畔,示意她噤声。
“所涉庞杂,此时此地,不当言。你若随我回,至我书房相告,方妥。”
宋烟烟抿唇未应。
爹爹当年,一人身处西北陌生之地,发现那事之初,心中所思为何?
强令她背下手札之时,所思又为何?
其间一应,她自急望知晓。
可今日已然应了谢公子相守,他引她为友,待她以诚,她自不能为这一丝急切,便毁了诺。
稍许,她轻声念了句:“我既诺了,只一夜而已,自当守之。世子早些回吧,明日我请元叶引至府上,再请相告。”
“宋烟,你……”
萧京墨到底未肯离去,只伴她寒夜枯坐,圆那一声诺。
夜半云破见月,他望着身前面露毅然的少女面庞,心中慨叹,仍同从前般……执拗。
*
翌日凌晨,天光未亮。
谢知珩房门乍启,一名军医及前行礼相告:“谢公子已然脱危,只待好生休养、恢复即可。”
宋烟烟闻得此言,心头大石悬落,长长舒出口气。
“你们费心了,早些回军营休整。”萧京墨回道。
而后回眸望向宋烟烟憔悴面庞:“如今,可安心回了?”
“恩。”
宋烟烟轻应一声,可久坐未眠,起身之时,觉一阵眩晕眼花。
她探手欲扶桌面,却被一只缠裹着纱布的大手相握。那手温热、有力,紧握于她,助她站稳了身子。
“仔细,别摔了。”
“多谢世子。”宋烟烟急抽回手,将手收于袖中,“从前多少苦痛皆熬过,这一夜,算不得什么。倒是……辛苦世子了。”
言下之意,他在她心底,从来便是个养尊处优的?
她要怎么认为,便怎么认为罢了!他难道还要去……
萧京墨心头轻嘲了自己一句,轻咳了声,到底仍开口替自己找补了句:“熬夜行军、研布战事,皆是常事。”
宋烟烟不明所以,稍愣了下,而后点头。
两人一同步出节度使府,宋烟烟于府门外回望而去,只觉好似已隐见了爹爹当年所陷危急之境。
她垂睫顿步,心头低念着,定要尽得全力,寻得真相,为爹爹旧冤得报,为娘亲余生得安。
马车哒哒前行,宋烟烟于车帘散入的晨阳之中,见萧京墨闭目轻靠于车厢。
“多谢。”她口中低低再念了句。
后来马车停稳,元叶启门,她见着的却是自家小院。
“我……”宋烟烟回身,见萧京墨方启凤眸之中,血丝难掩,“世子不是说,去书房相告?”
萧京墨再闭目,未再看她,只淡然回道:“你自个儿说的,令元叶引你去便可。既如此,先回房歇睡会儿,何时醒转了,再令元叶引你来。”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宋烟烟回院后, 叩开江柚凝房门,坐于床畔,久久揽着江柚凝腰。
耳畔偶闻炭火轻爆之声, 她将脸颊贴于江柚凝腹, 任所有思绪于此刻放空。
“烟烟熬了一夜工,累了。”江柚凝轻抚宋烟烟背脊, “在娘亲这歇下吧。”
宋烟烟应声,躺靠于江柚凝床铺,身上被覆了柔暖的、散着淡淡药味的棉被。
“娘亲……”
“恩?”
“烟烟一定可以的……”
爹爹生前之冤, 娘亲余生安健, 她一定可以的……
后来的呓语,消散于寒雪丧幡惧梦之中,消散于窟寺漫天神佛注视之下。
*
宋烟烟傍晚回醒之时, 推门见雪,元叶已在门外候着了。
拢紧江柚凝为她缝制的雪青斗篷,宋烟烟向元叶点头, 示意前行。
长长的窄巷,已渐积雪。踏步行过, 发出一声声轻微的响声。
院门启时, 入目一条被薄雪浅覆的鹅软石道,令宋烟烟轻蹙了眉。
好似从前每一次,行于燕王府萧京墨院中, 往他书房而去。
多有怀思, 总有忐忑。
行得廊前,元叶被院中一侍卫模样之人唤去, 临走前叮嘱她于外稍候。
“世子当是尚有军务,宋大人于此稍后。”
宋烟烟点头应声。
可后来落雪渐大, 黄昏风起,书房门仍是紧闭,久无动静。她踟蹰片刻,小步跨入门外廊道,欲一躲风雪。
房内交谈之声,隔门化为细碎不清的嗡鸣,宋烟烟垂首旁行,不欲及听萧京墨军务。
“宋大人若愿相助,应能尽得手札之中提示,一举全获此案之证。”
陌生的声音自房内闷闷传来,因了“宋大人”三字,宋烟烟不自觉听入了耳。
“如今一应人、物、环皆控,你等应再细细研习手札,尽可能自行取证。”她听得萧京墨回道。
“回世子,吾等切已尽力。只手札所记,均为晦涩工匠数、技,门外之人,实难悟之。而物证所涉,诸为佛像、佛塔、佛具,若然溶之、解之,影响颇大,恐会……扰陇西民心。”
陌生之人显有为难,却仍续道:“若能得法,原样验之……”
廊下被吹入几片雪花,房内悄静了好一阵。
“所布已久……她那头,我自会处理。”良久,萧京墨肃然嗓音响起,“左右不过一两日之差,今日便可呈报太子殿下,陇西一案所证皆控,已得所需,请他尽快布下京中相应之事。”
宋烟烟茫然外顾于满院苍白落雪。
所布……已久?
怡翠当年言说,他自京郊“抢”了她和娘亲,不知有何大用……
如今她,倒是终于看明了。
他此来陇西,恐怕原也便是为了此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