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烟华(75)
他言要查她爹爹旧事,应也是缘于此。
毕竟,爹爹当年被牵扯于此案内,而那手札,也确然隐晦记述了印证之法。
怔愣间,书房门启,一名灰袄书生模样之人,自内而出。
天色稍暗了去,宋烟烟安静于廊下阴影处默立,那人全未觉察于她。
待那人离了院,宋烟烟方缓行至书房门口,屈指轻叩门扉。
清脆声响入耳,她觉心头霎时清明。
自她搬离别院、启程陇西,萧京墨一应言辞、行为且令她心头惶惑。
如今,倒皆都明了了。
他既确然如燕王妃所言,是携了目的接近于她,她自也不必再有负担。
其实,他全不必做这些违心之事,说那些多余之言。
总归王府大恩,她必当报之。
爹爹旧冤,她亦望申之。
“进。”
房内传来熟悉的清冽之声。
宋烟烟推门方察,因是落雪天昏,书房内早已是灯火透亮。
书房侧墙边,一盆暖融融的炭火,烧得且旺。
萧京墨似于燕王府院中一般,倚靠于桌案后椅背之上,尚缠着纱布的手,正捏揉着眉心。
“世子安好。”
宋烟烟立于门旁,福身问安。
桌案后那人,双眸中映着屋内烛火点点,交杂着繁复神色,沉沉望来。
宋烟烟淡然回望一眼,出口之言极轻,却满是笃定:“下官先告窟寺之事,以示诚。昨日铸塔之窟内,下官发觉窟内所用金线硬度、脆度均与纯金有细微差异,怀疑是掺铜所致。领工应是由人授意,以金线试探于我,见我稍露异色,便认定我确已知晓此事,欲杀人灭口。”
萧京墨顿下手上动作,将手搁置于桌案之上,直身而坐,面色更为沉肃了些。
可他既未言语,宋烟烟便自接道:“我爹爹当年既冒险研得并记录了掺铜辨析之法,必也望,有一日此事得白天下。世子全不必为难,下官必会知无不言。只望,世子能先以旧事全貌相告。”
萧京墨置于桌案之手蓦然紧握,他闭目沉吸,许久才又睁启凤眸。
他起身行至桌案旁,凝目望来,忽而哑声开口:“落雪天寒,闭门,过来。”
宋烟烟闻言,侧身外望。廊外夜雪愈盛,一缕寒风携卷了数片雪花,闯入门内。
屋内暖意颇足,雪花落地片刻,便失了型,化为一滩几不可见的暗渍。
她兀自出神,视线中却闯入一双玄黑锦靴。锦靴踏过暗渍,房门被轻掩而上。
随后,高大身影及近她身侧,稍弯下腰。
宋烟烟几乎直觉般将手背于身后。而后侧迈半部,转身直望入那人错愕眼眸中。
“还请世子尽快相告。”
那人面色愈沉,却最终抿唇未语。
不同于往日,他未再行近于她,亦未再言,只直了身,快步向桌案行去。
他背于她,双手似于桌案前取了一物,却未即刻回身,而是哑然开口道:“宋烟,确如你猜想,你父亲当年,应是发现了佛塔修筑之金,被人掺铜,故而被幕后之人忌惮,甚而下毒。”
宋烟烟心头好似漏跳了一拍,突觉闷痛。
明明早已猜得之事,乍闻人定然而言,竟依然心绪难平。
“当年,陇西有三方之势,当地有节度使,军上有武成王率军驻边,佛事一道有邕王领圣命协理。我自前次出征西北,觅得些许讯息,便遣人探寻当年旧人。”
背身之人话音稍顿,宋烟烟双手紧握,追问道:“可寻得了?”
“当年晓事之人,多已无了踪迹,只寻得了一名临时供职的厨工。如今只能确得,那时你父亲因协妆节度使府佛像,暂居于府内。那毒应是下在糕点之中,由外人送入节度使府内,点名予你父亲。节度使府中人应当均未提前得知其中含毒,因为当年,谢府小姐吃下半盘糕点之时,节度使及夫人……均在她身侧。”
宋烟烟瞳眸倏睁,眼中霎时泛起血丝。
“原来……谢夫人言,宋家害了她儿女,竟是此意。谢家小姐同我爹爹亲近,把他人送予爹爹的糕点吃了,阴差阳错中毒身亡。而我爹爹可能仅食少量,故而未立刻毒发,回京后拖延两年,才……”
萧京墨沉言:“应是如此。”
“谢夫人言,节度使再未提及此事。可究竟是何人?竟让堂堂陇西节度使府,不敢追究毒害小姐之事……”宋烟烟急切问道。
“未必是不敢,也许是不愿。或于亲情,或于利益。”萧京墨缓缓转身,手中托捧了一青花瓷罐。
“谢家?”
宋烟烟双手握得,紧得生疼。她眼眸急切望着缓缓行近之人。
她记得的,初至陇西的接风晚宴之上,听同僚说起,陇西节度使是谢贵妃、武成王胞弟。
“可窟寺及佛塔贪没,如今之证,却是指向邕王。若然谢千浩与邕王有巨额勾联,亦有可能相瞒。毕竟……那位小姐,并非谢千浩亲生。”
“邕王、谢家……”
宋烟烟口中不断啃咬着这几字。
“待一应人、物证齐全,朝中便会彻查此事,届时,定能得解。”
萧京墨此言,传入宋烟烟耳中,却令她觉了一丝嗡然。
“彻查?”宋烟烟喃喃道,“若然朝中常规之路真能彻查,当年爹爹又怎会无路得告,只能将所知,隐记于手札?”
“宋烟,如今情势不同……”萧京墨长长叹道,“所知皆已相告,你当知,所涉庞杂,且须一步步走。”
“恩。”宋烟烟应声,双眸却仍直愣愣盯于地面。
而后,萧京墨所捧青花瓷罐,被托至她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