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和我马甲是一对(205)
究竟只是打扫之人不仔细, 干起活来偷工减料, 还是——
仿佛有某个念头在小沙弥脑海中迅速划过, 他努力想要捕捉住, 但这点灵光仍然转瞬即逝, 只给他留下一阵说不出的违和感。
罢了罢了,刚刚老僧临走前也特意嘱咐过,夜里尽量不要出门。
不如等明日白天, 他再出门详察一番。
小沙弥转身来到厢房前, 透过一层纸糊的窗户,可以看见室内点了一盏烛台,一个清瘦的人影侧着身子映在薄薄的桐油纸上。
轻轻敲了敲门, 小沙弥等听见里面连连传出几道“请进”声, 方才手上微微发力, 推开简陋的木门。
“贫僧这一看经书,不知不觉中就入了迷, 熬到这深更半夜的——倒也正巧,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同道前来与贫僧同住,真是缘分哪。”
屋内的灰袍僧人猛地合上书,笑着与小沙弥搭话,态度热情洋溢。
此人貌近中年,瘦得颧骨凸起,一袭灰袍挂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仿佛只有个空架子,但他精神气很好,眼睛极有神,目光炯炯,一开口更是神采飞扬。
小沙弥曾经在不语法师左右时,就常常是个透明人,此刻忽地面对如此热情的陌生人,颇为不自在,语塞一瞬后,他一本正经地客气道:“前辈好,打扰您了。”
“这说得哪里的话?贫僧还要多谢你呢,若没有外人提醒,贫僧怕是又得一夜不眠,”顿了顿,灰袍僧人主动解释道,“贫僧所修功法与平常修士不同,需要梦中修炼,因此深夜才是修炼的最佳时机。”
“但贫僧每每读书,便会误了时辰,等见到日光高照,才后悔莫及。”他猛地拍了拍大腿,长吁短叹道。
叹气完,他再度把注意力放在小沙弥身上,端详几眼,说道:“哎,小兄弟,我看你年纪如此小,竟也能被梵音宫看重招募,真是年少有为啊。”
“贫僧根骨有限,还是勤学苦修百余载,期间目送无数天赋上佳的师弟、师妹们跟着梵音宫所派使者们离开……今年可总算是瞧上我了。”
灰袍僧人话很多,小沙弥找了张板凳坐下,一直认真听着,直到这里才问了一句:“不知前辈的师弟师妹们自来到梵音宫后,可有再与前辈联系?”
“这……”灰袍僧人细细t回忆片刻,也感到有些疑惑,“甚少。说来奇怪,贫僧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清楚他们并非冷情忘义之人,但他们大多是起初一两年偶有来信,后面便慢慢没了音讯。”
“没人觉得奇怪吗?”
挠了挠脑后,灰袍僧人慢吞吞回答:“毕竟是修行之人嘛,动辄闭关、隐居、不问世事千百年的也大有人在,指不定梵音宫有特殊的功法授予他们呢?”
“况且,贫僧这不是来找他们了嘛!”一扫刚才的疑窦,灰袍僧人乐观道,“等在这山上见了他们,贫僧一定去讨个说法……”
“啊,夜深了,贫僧先入梦修行了。小友,下次再聊啊!”说着,灰袍僧人往一边整理好的床褥上一躺,闭上眼没多久,便呼吸均匀地睡熟了。
小沙弥坐到另一边的床榻上,一边垂眸默念经书,一边时刻注意着屋外的动静。
在这座诡谲的梵音宫中,他实在是不敢入眠。
忽然,一道黝黑的、乍一看如同婴儿的黑影从小沙弥的袈裟中钻出,它用两只莲藕般的手臂环住小沙弥的胳膊,姿态亲昵又僵硬,咯咯直笑。
停下念经,小沙弥侧耳听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般地问道:“……想出去玩?可这里不比山下野寺,可能有危险。”
“你听到了和你相似的哭声?”
“……好吧,”摇曳的烛火中,小沙弥眉宇间透出诡异的温柔,“你小心点,不要撞上外人,早去早回。”
通体漆黑的婴儿闻言,用力地点了几下头,应当是嘴巴的位置咧开一道弯月状的缝隙,几乎撕裂了大半张脸。
它正无声地大笑。
……
竹叶被刀刃掀起的风暴卷起,又簌簌落下,如同一席竹香淡雅的烟雨。
易玦停止挥刀,几片竹叶自她头顶上空飘飘忽忽地降落,轻轻落在她的发间、肩膀,她却无暇他顾。
自从二十日前,易玦翻阅了自己曾经的笔记,她就发疯一样地不断挥动刀剑,昼夜不歇——她习惯性地以沉浸在某件事中的方式,麻痹内心的悲痛、愤恨、绝望和迷茫。
一刀,一刀,又一刀……
好像只要她的世界被修炼填满了,她就不会有空隙反复咀嚼痛苦,把苦涩的痛苦嚼得愈发涩然。
伸手抚上刀身,易玦摸到了几条微不可查的裂隙,它们甚至不足半个指甲长,却真真切切顺着刀身的曲线横贯于此,不可辩驳,不可修复。
回不去了……
易玦在心中再次叹息一声,出神半晌,忽地又提出疑问:真的回不去了吗?
对,一定有办法的,这里可是修仙界,能把一切她曾经想象得到的、想象不到的化为现实。
做不到,那就是她如今的境界还不够,这世上的飞升成仙是个谎言,那她就站到比飞升更高的位置、站到那个该死的“天道”头顶上——
“施主,是上上签。”竹林尽头,一道平淡的女声倏然打断易玦的思绪。
眼底溢满惊愕,易玦循声抬头,向对方望去。
只见一位铰尽了头发的女修正静静站在修竹之下,她唇色有些泛白,一副大病初愈般的病容,但神色中却没有久病之人的晦暗无神,只余下如山石如幽潭的平和沉然,不喜不悲,不嗔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