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和我马甲是一对(206)
联想到女修出声时她所想的事情,易玦罕见地露出慌忙无措的神情,几乎乱了章法,急急地向前几步,连垂下的刀尖插入了泥里都未曾发觉,在地上拖出一道深刻的痕迹。
易玦近乎执拗地盯着女修,颤声问道:“……什么上上签?”
“我不知道,”话语未落,女修淡然地注视着易玦失望的神色,继续道,“只有施主你知道。”
“方才路过施主,我手中签筒里掉落了一支签,签面恰好向上——是上上签。施主所想,必能如愿。”
说着,女修捡起地上的签子,拂去灰尘,插回怀中的签筒里。
微微一怔,易玦忽然笑了,这是她这些日子里头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沉沉的阴霾与潜在的疯魔一扫而空,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易玦仰头瞥了一眼至高处,随后真心道谢:“谢道友吉言。”
女修轻轻摇头,抬眼望向易玦的来处。竹林深深,即便易玦是在盛怒郁气之下,她也没有砍断哪片一根竹枝,只是席卷起纷纷扬扬的落叶。
“施主心怀芸芸众生,能与施主相逢相知,为我之幸,”女修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我闭门莲华居养伤多年,久不见外客,不知施主是否愿意前来稍坐,小叙一番?”
莲华居……好熟悉的名字。
易玦立刻回忆起,这是她来到卧霞峰的第一日,从值班弟子口中听过的,传闻有一位前辈长期盘下了甲等洞府莲华居,值班弟子还提醒她四处走动时注意一些,免得惹上麻烦。
没想到,今天居然让她遇见本人了。
心中也隐隐好奇,那类价格高昂的甲等洞府有何神异之处,再加上女修刚刚无意间为她解了惑,易玦自然欣然应下邀约,跟在女修身后来到莲华居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月光下洁白如玉的莲花,它们热热烈烈地盛放着,占据了大片水面。一道桥廊横于水波之上,在白玉色之间挤出一条路来,通往湖心的亭台水榭。
水榭八方有水晶珠帘垂落,内里则放置着软榻、矮几,香炉生烟,煞是风雅。
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确实比易玦的聆竹小榭雅致。
而这还只是户外的庭院,易玦都不敢想象真正的室内是如何奢华……
女修的身体似乎不太好,她捞起木几上的暖炉抱在怀里,坐下后小声吸了几口气,面色才稍稍红润起来。见易玦被这风景震住,女修连忙招呼易玦坐在另一张软榻上:“施主请坐。”
两人随意交谈几句,易玦关心地询问了她的身体状况,女修幽幽叹气:“无妨,不过是陈年旧事了……”
“当年我师兄忌恨我的天资,走火入魔后重伤我与师尊,毁我经脉,散我功力,然后便叛逃出宗门了——我这伤,就是那时留下的。”
“起初听闻他在人间游荡,屠.戮村庄和城镇,滥杀无辜,罪孽滔天。我多次欲追踪他的踪迹,却因境界跌落成了一个废人,有心而无力。”
“后来,有关他的音讯却渐渐少了。有人说,他是用不知什么手段去了魔界。”
这个描述……易玦心中隐约产生了一个猜测。
不自觉地攥住衣袖,易玦几乎要为因果相连的宿命感悚然颤栗,她问道:“敢问,道友的师兄是……”
女修垂下眼眸,似是回忆,似是遗憾:“昔日梵音宫佛子——”
“法号,不语。”
欲登琼楼(14)
女修娓娓道来, 易玦从她的视角中,看到了一个与后来疯魔嗜血的不语法师截然不同的剪影。
在他还是梵音宫佛子时,若是问他的师门同胞们:不语佛子是怎样的人物呢?
那所有长辈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出一个“谦恭有度”“敬老慈幼”的评价。
不语的每一个后辈也都十分喜爱他。不少刚刚入门的小和尚, 个头还不及成年人腰身,半夜怕黑睡不着,就会悄悄摸黑钻进他的屋子里,比起直系师长更愿意亲近平日和和气气的不语佛子。
就连寄宿在寺庙侧院的痴傻孤儿, 与他人提到不语时,也会吸溜着鼻涕, 含糊不清地呢喃:“不语法、法斯……对窝耗好……”
所有人都说:
“不语这孩子出生在梵音宫, 天生佛性, 最是适合修佛的。”
“不语师侄年轻有为, 怀慈佛祖后继有人啊……”
“不语师兄对我们都好温柔啊!任由我们胡闹, 从来不会不耐烦!”
“讲经坛下枯荷回春、老龟启灵, 指不定他就是下一个以佛证道飞升的人呢?”
女修是半路出家, 铰尽头发之后上梵音宫修佛的。
初来乍到时, 她同样一度被不语法师的“温柔慈悲”所迷惑,觉得佛子应当就是不语这个模样的,为人亲和, 不争不抢, 永远都有一副最好的脾气对待所有人。
直到女修被发现天资异禀,师长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她身上,师弟师妹们也开始围绕着她, 嬉笑着央求她能否再为他们解释经文深意……
忽然某一天, 女修在后辈们的簇拥中无意间抬头, 视线越过重重人影,瞥到了人群外的不语。
不知道他已经在那儿站了多t久, 长廊梁上垂落的竹帘半挡住了他的脸,让女修无法很清晰地分辨出他的神色,但直觉让她十分确定——不语的脸色绝对不复往日和善。
廊下浓稠的阴影在他面容上渲染,染出一种格外阴鸷、不祥的色彩。
那是女修第一次意识到,高高在上的不语佛子,和所有人想象中的形象不太一样,让她觉得陌生……
也让她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