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和我马甲是一对(207)
后来她见识过的人与事多了,女修才渐渐明白,不语的温柔和好脾气,只是因为周围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罢了。
不语佛子在众星捧月中飘然欲仙,脱离红尘,也将因此而摔得很痛,痛不欲生。
了解到不语法师的生平,易玦有一时间的唏嘘,却无法同情。
于是易玦沉默片刻,问道:“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走火入魔的吗?在那之前,是否有过预兆呢?”
“我当然记得,记得很清楚……”女修叹了口气,双眼望向水榭之外洁白若雪的莲花,眼前却浮现出大片血红色,她微微加重语气,“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日——”
那一天,师尊对女修欣慰地说:
“你的悟性,为我此生所见之最,恐怕就连从小念经学佛理的不语,也难以与你媲美。”
“我看得出来,不语近些年生了魔障,修为境界陷入瓶颈,而你仍然不断进步——假以时日,你的成就恐怕会在不语之上。”
“不语……希望他能看清内心,不要走上歧途吧。”
门外,这一句又一句,像麻绳一样紧紧缠绕上不语的脖颈。
不语维持着即将敲门的动作良久,如同雕塑般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又是她。
怎么可以呢?
怎么可以有人夺走师长的夸赞和欣赏?怎么可以有人代替他接受所有人仰慕的目光?
怎么可以有人超过他?怎么可以有人比他更接近大道尽头?怎么可以有人比他更适合“佛子”这个头衔?
半晌之后,屋内的交谈声渐渐停歇。不语佛子缓缓放下停滞在半空的手,眼中布满恐怖的阴翳,沉默着便欲甩袖而去。
“……师兄?”门冷不丁地被推开,门后的女修诧异地望向他,“您怎么在这儿?”
唇抿得平直,不语没有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斜睨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想到不语法师往日愈发极端的表现,女修回室内与师尊说明了情况,然后就急忙循着不语离开的方向寻去。
途中因为不见不语踪影,她耽搁了一些时间,询问道旁的同门后,才知道师兄被隐居后山已久的悟了祖师召去跟前了。
她入门时间尚短,不曾亲眼见过悟了祖师,但也知道他是怀慈佛祖座下弟子之一,也是佛祖座下唯一一个活到今天的弟子。
根据辈分,若是她这个做小辈的擅闯过去,实在不合礼数。
女修站在后山前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心中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中咬咬牙,决定去看看如今不语法师是何种状态。
踏上台阶之前,女修随身携带的本命法器——“八福八祸签”中,忽然掉落了一支签子。
因内心焦急,她原本没有太在意,只是在弯腰捡起命签后,她垂眸随意地瞥了一眼……
暗红的“大凶”二字映入眼瞳。
执命签的手颤抖一下,女修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内心隐隐的恐惧,一步步拾阶而上。
女修一只脚还没踏上后山祖师的住所,就感到鞋下微微濡湿,触感滑腻,血腥气被风吹起,狠狠灌入她的鼻腔。
脑海中骤然一空,女修怔愣一瞬,瞳孔骤然缩紧,不可置信般地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只见如浅浅溪流的血泊流淌过她的双脚,顺着台阶滴滴答答向下蔓延。
眼前青石砖砌成的简朴屋舍,早已变成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水桶被打翻,猩红的色彩就像颜料混入水一般,与原本清澈的液体相撞、相融,其间夹杂着石子沙砾,最终混合成一片混沌的红色。
原本负责洒扫的小和尚歪着头,依靠在门框边,温热的赤红从他脖颈间涌出,浸透了衣襟,他手边还歪歪斜斜地横着一把扫把,扫把木柄上留着一个小小的血手印。
原本见人就呵呵直笑的痴傻孤儿被吊在屋檐下,脚尖随着风一摇一晃,脸色青紫。
原本喜欢上课躲在书本后打瞌睡的小师妹躺在地上,甚至脸上还维持着欢快的笑意,可是血色却从她脑后蔓延出来,淌得很远……
“……你。”
骤然失语,女修面色苍白,嘴唇不断开开合合,却始终挤不出更多字,好像她的嗓音在剎那间干涸了、枯萎了。
挣扎许久,她才出声:“你在干什么……不语?”
“眼睛、好多好多眼睛……”衣袍被血液浸湿大半,不语孑然一身站在血河之中,他神色癫狂,见了女修也是浑浑噩噩地又哭又笑,“啊啊啊啊眼睛!它们都在看、看我们、所有人……”
“……师妹?”自言自语完,他才忽然像是认出了女修,慌慌张张地向前几步,踉跄迈步之间险些被地上的肢体绊倒,他歇斯底里地解释道,“我没有杀人——在救他们!”
“他们都被看到了!它会一直注视着他们!”
心神恍惚间,女修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他们”“他”的混在一块。
又或者,不语想说的是“她”?
不过此刻辨别不语的话语已经毫无意义了,因为他大概是已经疯了。
歇斯底里的喊叫之后,不语直起身子,又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哈哈哈……被看到,以后就会被吃掉……”
“先死掉,再吃掉。先死掉,再吃掉。”不语双目赤红,神经质地一遍遍重复道。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野,渐渐变得暗哑;但与之相对的,不语的情绪却再度陡然转了一个弯,变得平静下来,神态也愈加正常。
最后,不语法师像往常一样,双手合十阖眼,佛珠串自他手心间垂落,每一颗刻着复杂佛文的串珠都沾满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