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尸变(62)
群尸过后,黄土上只剩下一张樱红霞帔与秋草色褙子,与下面没了人形的烂肉。
“该死的一个没死!”张若冲望着郝随,咒骂道。
郝随引着行尸快要跑到水磨时,张若冲才意识到,万安期已经跑远,进了周舜卿那屋。
张若冲见状也急忙跑去,谁知刚来到门口,便和跑出来的钱焘撞了个正着。
“妈呀……”钱焘与张若冲双双倒地,钱焘吃痛地嚎着。
他一转头瞥见远处的郝随,惊诧不已。
“耗子!”钱焘打了个滚儿站起身,朝着郝随奔去。
“五哥!”
靠近钱焘时,郝随跳下坐骑,拉着钱焘向屋内跑去。
“快跑五哥!”
“耗子你先听我说……”钱焘上气不接下气。
“先进去,活尸太多了!”
郝随将钱焘推入屋内,随后用自己的手刀抵住门,背靠在门上喘着粗气。
万安期在一旁拍了拍郝随,示意他不要出声。
郝随转过身,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陛下?”
先帝身着满是孔洞的七章衮冕,双腿各插着一截箭矢,一动不动地正立于木床之上。
朱长金与周舜卿一前一后,被逼到床正对着的墙角中。
周舜卿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将长剑拔了出来。
一日前,郝随与周舜卿一行人在地窖分别后,他进入宅邸内继续寻找先帝。
顺着先帝一路淌下的深紫色浆液,郝随在二层屋内的榉木床下找到了他。
那间屋曾被周舜卿以毒药烟球炸得四分五裂,房梁、瓦砾与尸块散落四处。
听到郝随的动静,先帝并未起身撕咬,也未再逃,只是静静躺着。
郝随见状,便捡起四根细梁,将梁木削尖,最后掀起床板,将先帝的四肢钉在地板木上。
随后,郝随又花了半个时辰,才将那张沉重的榉木床挪开,又扯下床褥绸缎将先帝层层裹起,最后以麻绳定绑。
夜色将近,追逐周舜卿几人的活尸要么葬身火海,要么折返回来,在交错的巷道中接着猎食活人。
郝随深知,于此般情形下,以自己一人之力,如何也无法将先帝送去皇陵。
若永安县之活尸还未跑到周边州郡,倒是可以向驻军求援。
郝随翻过一个个屋顶,朝着最近的荥阳进发。
他计划着能在路上能遇上差役或巡检之兵士。
郝随幼时在延福宫中学过本朝军务,知晓屯驻禁军都会在夜里,沿驿道轮番巡逻。
然而还未走出半里,他便听见哀嚎声。
循着声响,郝随看见驿道上有一辆翻倒的马车,洒落了一地粟米。
一个穿着破麻衣裳,约莫五十上下的农人倚靠着马车瘫坐在地上,喉间不断涌出哀嚎声。
他的腿边,趴着名年轻女子,正啃咬着他的大腿。
一头肥大的骡子在马车另一侧,静静地吃着散落的粟米。
郝随刚拿起弓,又看了眼箭筒中所剩无几的箭矢,便又收回,掏出背后的宽刃手刀缓缓上前。
“军爷慢着!”
郝随将要挥刀斩下年轻女子的头颅时,那农人突然阻止道。
“你可知,她不是活人了?”郝随不解问道。
“不赖她,赖我……”农人说道。
“你流了这么多血,怕是没救了。”
“是我活该,我就不该去坊子里玩牌……不然丫头……丫头也不能让人卖去青楼里……”
“你路上看没看见兵士?”郝随环顾四周,问道。
“我过来给老板娘送点儿米,让她给丫头吃好点儿……你说路上啊……路上就我跟骡子。”
“她是活尸,不是你丫头。”
“老板娘心眼儿坏,不给她吃好的,你看把丫头饿得……”
农人忍着腿上的疼痛,伸手摸了摸年轻女子的发髻。
郝随看到,农人左腿已被啃得白骨皑皑,只剩下膝盖处连着几根红黄的肉筋。
“我就知道,这永安县不是啥好地界儿,里头的人都见人就咬,你说说,这是饿成啥样了都……”农人深吸口气,接着喃喃道。“过来一个,我给他一镰刀,过来两个,我砍一对儿,但丫头也过来了,我哪舍得弄疼她唉……”农人说着,扬起手边的镰刀,苦笑着挥了一下。
“节哀顺变。”言毕,郝随又举起了手刀。
“军爷……我知道这会儿说这怪不妥的,你看我那骡子还行不?年轻有劲儿还听话,就是跑不快,你牵走,留我丫头个活路,行不?”
郝随双手停在半空,没有回应。
农人咳了两声,头缓缓低了下去。
郝随怔了片刻,随后收起手刀,解下骡子的套绳,在浅浅的咀嚼声中远去。
先帝离开永安县时已是深夜。
郝随骑在骡子上慢悠悠地前行,先帝被捆在骡子屁股上,时不时晃动两下,发出滋滋滋的声响。宛若被掏去肠肚两腮的鱼,在网兜中做着最后挣扎。
若是路上没有变故,数个时辰后便可抵达皇陵。
郝随想让骡子跑快些,但这东西虽没有驴子的倔强,但也没有马的速度,外加刚刚吃了许多粟米,肚子圆滚滚的,挪两步都要歇上一会儿,任凭郝随如何呵斥也无济于事。
夜露凝重,郝随身上的衣物与软甲皆被浸透。一整日未进食,外加接连不断的争斗,令他深感寒凉困疲。
子夜时分,郝随的两个眼皮如铁锭般沉重,双腿一放松,从骡背上跌了下去。
再睁开眼,东方天穹已乳白一片。
骡子靠在树下,不断舔着郝随的脸、颈与头发,品尝着汗液中的盐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