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11)
隔壁的男人嘴里还在骂“骚”,巴掌落在肉上的动静清脆。
她听得到。
她知道季庭柯也听得到。
罗敷注意到对方翻身的动静。分明是在冷气足的小室,倒像是比北方暖气充沛的房间里更热。罗敷落了滴汗在地砖上,瞬间被蒸腾干。
她找不到了。
“醒了吗?”
“…没有。”
罗敷轻嘲似地笑出了声。
“季庭柯,你还真是…不够坦诚。”
不够坦诚的季庭柯嗓子也有些痒。像生了毛絮,他忍不住地咳几声。
罗敷扭过半张脸,她手臂抻长了,捡了角落里一罐啤酒、捏捏,再丢给男人。
“助兴。”
季庭柯想解释说没有,又觉得不大有必要。
他索性不睡了,起身收拾桌边吃剩的垃圾,手沾了层油,抽了张纸巾、慢慢地擦。
那罐啤酒被他搁在了手边,始终没有动。
整理干净的时候,对面正好偃旗息鼓,似乎没有再继续较劲的本钱,淅沥沥的水声、电视机播放球赛的声音一并传过来。
季庭柯低头看了眼时间。
十分钟而已。
罗敷坐起身,她露出半截白腰,将卷上去的衣服拉好。
她也咳了一声,啤酒被季庭柯再次丢了回来。
一男一女,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知道她什么意思。
她也知道他什么意思。
罗敷掀了易拉t罐的环儿,细密的泡沫涌上来,她蘸了点在唇边。
或许是氛围所致,没那么夹枪带棒:
“为什么咳嗽?”
季庭柯看向她的指尖。他默了一瞬,大抵是觉得这样的问题无关紧要、告诉她也无可厚非。
他说:“这里以前,有个钼矿。以钼矿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空气都有些浑。”
又问:“你呢?为什么咳嗽”
罗敷说,单纯地痒。
“喉咙痒。”她补充,欲盖祢彰、激起一片遐想。
“你跟我讲讲,矿上的事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矿。”
这是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
季庭柯慢慢侧过头来看她,眼神像蒙了层雾。
他只用了一句话形容。
他说:矿区附近的树,你见过吗?
离得近了,连树干都是黑的。
第二句话是:
罗敷,永远、永远不要接近矿区。
罗敷掰了掰手指关节,她说好。
她同意了。
午间阳光正盛,只有她的心跳作伴。她往南方望,只望到一排林立、高大的烟囱,吞云吐雾。
那是她要去的地方。
张穗口中、避之若浼的工厂。
她想,她大概知道,季庭柯为什么这么讨厌她抽烟了。
“我答应你,不会靠近矿区。”
哪怕眼前的平和仅是暂时的。
他不问她来的目的。
她不漏痕迹。
炎炎夏日,一趋避暑角落,哪怕只有短暂的一个午后。
哪怕,在夜色落下帷幕之后,
罗敷回到公寓,拎起地上那件被挑过的内衣。
肩带松松垮垮地,似乎还残留着季庭柯指腹的温度。
她笑了笑、动了动嘴,并没有发出声音,口型又像是在说:
扯平了。
6.初收网
大致所有城市,各自风景都有其独特、又固化的风格。
对于西山而言,是藏在乡野间落败的古庙、颓废的工厂、远处的黑烟和绵延的煤山。
自从回到这里,除了那一场事故外、季庭柯已经许久没做过其他类型的梦。
但今晚显然是个例外。
他记得自己白天不小心勾过的那条胸衣,它的颜色、饱满的形状,甚至是面料质地。以及自己恍作无所谓般、轻飘飘丢回去的动作,砸门时的阴沉脸色。
同样,也是在今晚。罗敷故意、堂而皇之地淹了它,在她惯用来洗内衣的红色小盆里——
她甚至借用了他的洗衣液。
临睡前,那一块中间坠颗小石头的黑色布料黏在距离男人T恤不足三寸的位置,一同晾在了晒衣绳上。
风一吹,它就跟着飘,像宣告博弈胜利的旗帜,沾染了季庭柯的味道,招摇进他的梦里——
罗敷知道了。
她知道他进过她的房间,猜到他摸过什么。
这样的认知,让季庭柯的血热。
有瞬间失重的眩晕感,像终于摸到了玫瑰那根反骨的刺。
他等着她来问,在经过侧卧的拐角多停顿几秒、或是多对视的那一眼。
罗敷却总是很无所谓地笑笑,似乎不明白他的用意:“怎么?”
没怎么。
季庭柯偏过头,与他入梦时翻身的习惯一样。
梦里,似乎又回到晌午最热的时候。罗敷湿发黏在额角,两方耳畔是张穗刻意、放浪的尖叫。
罗敷脱了鞋袜、脚踩在客人用过餐的桌上。
他懒得纠正。
她却主动开口:“不是这么叫的。”
季庭柯分得清这是在梦境。因为那罐被他扔回去的罐装啤酒,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这一次,他选择掀开了拉环,饮一口,手劲捏瘪了罐身。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真切地、又漫不经心地:“那应该怎么叫?”
太轻浮了。
梦里的自己。
季庭柯按下定论。而后他的耳里却像堵了层棉花,浸了一层声音。
有罗敷咬着牙,拼命吞下去的、嘴角忍了点难耐的痒。
她拿黑漆漆的眼珠子瞪他,腰绷得笔直、倔强地用一口牙咬上来。
有蝉鸣、有空调外机排风扇呼呼地吹,手机铃声,史家老板的声音出现在卷帘门后,一下戳破迤逦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