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47)
“你知道,那件事?”
***
季淮山那样的资本家,除了闹大、整上新闻的那几条人命以外,像曾翔这样受伤的,即便按闹分配,最终、最好的下场也是走工伤程序。
单侧眼球摘除,要么一次性支付伤残补助金,按工资的十六个月来。要么,保留劳动关系。要么,难以安排工作时,按月以原工资的百分之六十发放伤残津贴。
曾翔哪一样都不想选。
他受够做季淮山的走狗了。他要钱,远超工伤程序里、伤残补助金的钱。
他手里有足够多季淮山不敢叫人知道的秘密——
故意假装要求“保留劳动关系”,看的是季淮山想弄死他又不敢的脸色。即便老东西为了恶心他,明晃晃地把便宜儿子拱到他眼前。
曾翔便成天地,在季淮山眼皮子底下荡。为的就是季淮山哪天忍不了了、一把扔个几十万,叫他远远地滚。
等钱到手了,他也天天抽“和天下”。
和季庭柯一样,每天玩漂亮女人。
独眼“曾翔”看了罗敷好一会儿,他啧出声来。
“季庭柯居然舍得告诉你。”
罗敷隐约有了点概念,她抱着手、漫不经心地:“他曾经和我提过一个人。”
“谁?”
“郝国平。”
最后一个名字,她故意咬得很重、一字一顿的。
眼前的独眼男人,在听清她说什么后、忽然发出一声爆笑。
周围,其余的保安都默不作声地、瞥了过来。
曾翔几乎笑出了眼泪,聚不成滴的一点银亮堆在他眼角。
“他告诉你什么?”
在罗敷狐疑的目光里,男人压低了声音,从喉间嘶吼:
“告诉你,他是怎么伙同姓郝的老东西,一起炸了一期的厂子,套他老子的钱?”
园区建在一片旷野之上。
四周分明是安静的,却又好似平地一声惊雷,炸得罗敷原本抱臂的手,倏地垂下。
28.工业氧
罗敷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几分震惊、难以置信,在她刻意的收敛下,又有些狰狞地流出来。
她往前倾,努力想看清那“独眼”面上戏谑的神情。
始作俑者一脸的无所谓。
仿佛上一秒,漫不经心地、主动捅破窗户纸的人不是他,他捻着头顶纱布露出的须须儿,吹了一记口哨。
“你不知道?”
“难道,季庭柯没告诉你?”
扔了一炸。
下一刻,转身要走,罗敷拽着那“独眼”的胳膊,语气阴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曾翔一根一根地扒开她的动作,即便她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
他还是冷笑:“当然是,字面意思。”
不远处,一辆豹子号的车从厂里驶出来,门卫放行。
后排的男人隔着窗,慎重地瞥了眼罗敷。
那是季淮山。
从罗敷的角度,车贴了隔热膜,她看不清里面坐着谁、自然也忽略那一束不友善的目光。
只有“独眼”曾翔,他记得季淮山的车牌号、知道季淮山在盯着。
男人有意往罗敷那里凑了凑,营造出交谈融洽的假象。
“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相好的?”
他对着罗敷吹气,面却朝着季淮山的方向、对着车,露出挑衅、得逞的笑。
季淮山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指肚,他抬了抬手,心腹明白过来,降缓车速、摇下车窗。
还是那张从容、稳重的脸。
男人选择性地忽略了曾翔的存在,似乎并不把对方的威胁放在心上。
又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这方剑拔弩张的气氛,以及罗敷死拽着独眼的动作。
转而对着她:
“罗小姐,需要上车、捎你一程吗?”
他漾了点笑意:“这附近,实在是不太好打车。”
罗敷看着季淮山的眼睛。
她松开了桎梏曾翔的动作,两只手垂在胯两侧,她压了压裙子下摆。
曾翔说的那段话还噎在她嗓子眼里,就着郊外的沙尘,她生吞不下、定定地站着。
老去的中年男人,脸上有岁月的痕迹、成功后的倨傲,以及近日忙于处理舆论、遭遇重大损失后的沧桑。
但季庭柯,没有一分像他。
他装没看见。
罗敷也和他打哑谜。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好”。
中途,网吧的网管又来过一次电话催。
当着季淮山的面,罗敷还是伸手按断了。
“麻烦了。”
一辆七客的车,季淮山和罗敷泾渭分明地坐在两侧。
率先打破僵局的,还是季淮山。
他给罗敷递了张抽纸,示意她将漏到手上的圆珠笔液擦了。
或许其中还夹杂了某些淡黄色的人体组织液。
来自被她抓过的、“独眼”的小臂上,那些交错狰狞的疤痕间。
罗敷接过,道了声谢。
她腹诽,季庭柯像钻进肚里头的蛔虫、一下击穿她的心思。
他说:“罗小姐,我管理着一整个厂区。手下几百、上千号人,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要是发生冲突,别放在心上。”
罗敷若有所思地抬头。
她说,“不会。”
“如果,‘冲突’是指门口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安保。”
女人低头按亮了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那他的确是需要规培。”
她的肩线绷直了一瞬,漫不经心地,“忘了登记名字而已,差点就要和我动手。”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罗敷的眼睛定在他的脸上。
“不然,还能是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