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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64)

作者: 猩红新娘 阅读记录

动作很快,来不及阻止。

里面很厚一摞,上面的记账凭证封面已经磨得不像样子,其中、还有鸡啄狗咬的痕迹。

落款晕开的蓝黑色钢笔墨迹:精诚矿业。

罗敷记得这个名字,煤一中附近封锁的钼矿、矿业东家,就叫精诚矿业。

矿业的老板,叫什么来着…?

她将账本还给了季庭柯。

没装订好、被撕下的部分在错手间,哗啦啦地落下来。

像纷落的雨。

罗敷好似真切地、感受到了面上冰凉的触感,她摸了摸颊边——

什么也没有。

但也就在那一刻,她想起来了,精诚矿业的老板、那个“引咎跳楼的男人”,叫仲赟甄。

姓仲。

就在刚刚,她扔出相机前,情绪难以自控的汪工喊了一句什么——?

“你也该改名叫仲庭柯才对。”

女人弯腰,捡起其中一片。

这像是用过去公社的账本改的,上面公社 生产大队 生产队被孩童的笔迹抹去。

公社改为“年级”。

生产大队改为“班级”。

“一(2)班,仲庭柯。”

当然,生字过多,掺杂了不少拼音。

这一行,又被打了个斜杠。

改为:精诚矿业 汪德霖

二零零四年  月   日  订

这一张,后来也被季庭柯夺了回去。

罗敷的目光里有一种独特的冷静,她抬眼、看向他:

一年级,正是七岁的年纪。

二十年前,钼矿发生矿难时,如今二十七岁的季庭柯、在当年也不过才七岁,也不过才上一年级。

季庭柯不偏不倚地回望过来,他俯下身、罗敷能闻到他身上奔波后不安定的气息。

他问:“怎么回来了?”

她听着他的呼吸声,足足半分钟。

她低声说:“怕你死了。”

甩不开、逃不开。

等季庭柯转身,罗敷又叫住了他。

“季庭柯,从小乱涂乱画,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

*

盛泰所属的工业园区,距离镇中心的公安局,行程约莫需要一个多小时。

三人驱车抵达时,天空已经蒙了浅浅一层灰。

汪工拿出来的账目,与季庭柯藏于季淮山身侧、所收集的所有证据,当年其他幸存钼矿工人、亲属的供词呈上:

却被告知,季淮山已经提前一步离开了。

负责的女警说:

“被传唤人早有准备,一早就叫来了律师,要求保证传唤人的人身安全和合法权益。”

“他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

问话到一半,突然躺下来——

喘得急、像不能活了,被送往了就近的医疗机构。”

汪工难以置信地转了转眼珠子。

爆炸事故发生后,他见过季淮山几次:

对方分明精神矍铄,表现得老而强健。

汪工急咻咻地,身子都快伏上了对面的桌子:

“那万一,季淮山是装的呢?”

季庭柯伸手拦住他,拦住他的莽撞、冲动。

对面的女警,来回打量了一眼。

她说:“被传唤人的律师,提供了被传唤人过往的病情证明。”

“你们不知道吗?”

“季淮山是肺癌、晚期。”

对方翻查了资料,沉重的文件夹“啪”一下撩了盖儿: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你提供了相关证据、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申请重启当年的案件。”

“以他的病情,在待核准期间,完全可以申请就医取保。甚至于,他很难撑到那个时候。”

最后,那女警、公事公办地走完了流程,她念了一遍:

“在确保证据的完整性和合法性之后,如果证据充分且确凿,能够证明案件事实,公安机关将依据相关规定,对案件进行立案侦查。”

汪工呆愣愣地站着,活像是被雷劈了。

他反复咬着“肺癌”两个字,想到自己最后病重去世、只剩下轻飘飘一具躯壳的母亲。

汪工见过得肺癌的人,见过他的母亲。

由癌变引发骨膜增生、全身疼痛,顽固性腹泻、低钠血,才是常见症状。

而不是像季淮山,偶尔、还来几根味儿重的烟。

最后,他是被罗敷生拉、硬拽出去的。

出了警局,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是个大雾天,没有月亮、星子,一点光亮也无。

在汪工蹲在马路牙子上、狠狠抽完第三根烟的时候,季庭柯接到了季淮山的电话。

在接通的一瞬,所有人、默契地放下了手中的动作。

四周,只有蝉在鸣叫。

汪工那一根长长的烟蒂几乎要烫了手、他全部的注意力,却还在眼下——

另一头,粗嘎着音调、对季庭柯说:

三天了,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他藏得很好。直到现在,才露出一丝马脚、舍得在季庭柯面前咳了一声。

电话里,有孩童嬉戏打闹、强劲风沙刮过的声音,夹杂一两声成年人警惕、压低的怒吼。

其中一个女声,像绷紧、即将崩溃的一根弦。

她说:“郝响,回家。”

季庭柯屏了一下呼吸,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阴沉沉地冷笑了一声。

“你在哪儿?”

“你猜。”

中年男人云淡风轻地捏了一下后颈。

他的面上,聚集了各类视线——

有淬了毒的、有阴狠的、有惧怕的。

都来自煤一中家属院,家家户户、紧闭的窗户边,透出的唯一缝隙。

“明天下午两点。在你亲生老子的钼矿上,咱们之间、做个了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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