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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75)

作者: 猩红新娘 阅读记录

“你这样,叫多此一举。”

季庭柯猛呼了口气,时间几乎是数着秒过:

“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

他在黑漆漆的地下,望向南边——

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那里,南边、是郝响等一众人所在的煤一中家属院。

夏季,西山大多数时候、刮的都是南风。

倘若真让季淮山点燃瓦斯,风会承载他那份恶毒的诅咒,匆匆往南飘。

或许再等个二十年,又是一轮逃脱不开的命运玩笑。

季庭柯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他于心不忍。

他咬破了舌尖,逼着自己清醒了几分、数了三下:

一。

二。

三。

三秒之后,一块岩石砸下来,砸烂了季淮山的头盔。

那一点蓄势待发的火星子,“啪”地一下被灰扑没了。而这,只是先遣兵——

而后,成片的岩石层崩塌,整个矿道摇摇欲坠。

季庭柯抬眼,他错觉、仿佛看到了一眼天空的颜色。

他吸了口气:

那顺着坍塌的岩层,滚进来的空气。

也只是一瞬,黑暗吞蚀了一切。

连同他、连同季淮山。

*

在这之前,罗敷从没用过钻机。

她只摸索到,如何将一节带有钻杆短接的接头连接钻杆与钻头,用液压卡盘夹紧,回转器正转,推进钻头,并使其钻入岩石。

她只知道,那钻头并没有动作多久:

地,突然裂了。

上一句,其实是更形象的表述。

平实来说,是那一小块地、往下陷了一块儿,坍塌的趋势隐隐扩大。

罗敷察觉到,自己的身子都跟着往前一倾——

而后,先前被她砸晕过去的汪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从角落里跳起来,拼命地挥舞双手、向罗敷的方向冲:

她看见对方整张脸因为急切而涨得通红。

罗敷听见他嘶吼。

“跑!”

罗敷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身边的庞然大物——

那酿成大祸的钻机。

季庭柯嘱咐,要她、一定怼着那方采样点工作的钻机。

也就在一个小时前。

男人骗她:

利用钻机,在取样点上打通、让地下的空气更开阔,以达到防止瓦斯聚集、处理积存瓦斯的目的。

他说,这样能救人性命。

但他没告诉她,岩石层下那一团巨大、渗水的空隙。

他没告诉她:

她救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命。

他也没告诉她:

这么做,会害死他。

罗敷抬起自己的手,她盯着自己凌乱的掌纹、夹杂了灰土、几粒石子。

她那只操作了钻机的右手微微抖着。

她像是不认识自己的手。

汪工让她跑。

她如果跑了。

那在地下的季庭柯呢,他怎么办?

罗敷僵在了原处。

在失去意识前,她看到、是汪工卯着力气冲了上来。

对方的小臂紧紧夹着她的脖子,狠狠地把她贯在了地上,拖离了那块濒临崩塌的地表。

“走!”

**

罗敷错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那个被台里领导们戏谑、称为“刺头”的罗记者。

命运的齿轮在某一天,在她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起、忽然开始剧烈地抖动。

再后来,她被上级为难、借口调任到新媒体部。

地方电视台里有自己的鄙视链,新闻部最牛、文艺部次之,然后是专题部、社教部。最后,才轮到新媒体部。

她年轻气盛。她拍下一封辞职信,是对职场小人、一记狠狠地掌掴。

她孤身来到西山。身边带着的、只有相伴了自己多年的相机。

在这里,在西山。

她遇到了一个满口谎话的男人。

他不像匹诺曹。

他说谎话的时候不会长长鼻子,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对他的兴趣更浓厚一分。

他撒谎的样子、竭尽隐瞒秘密的样子,像一根在她手心绷紧的琴弦。

罗敷喜欢他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

她和对方上了床:

由此,猜谜语游戏逐渐演变为粗鲁、肮脏的两性较劲。

撕扯缠绵、不死不休。

男人的话总是很少。

他总是很刻意地疏离她。

他在床上表现得很凶恶,她就与他逞凶斗恶。

罗敷非常、非常喜欢挑逗他。

你看,那山,又远又高,想爬吗?

想。

她享受这样的乐趣,像是浸在水里t剥洋葱一般。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脱下对方一层伪装。

直到露出男人那颗由铅做的心——

铅做的心和死鸟,是上帝最珍视的东西。

他的灵魂、他走过的路,都牢牢地驻在了她的眼里。

后来,没过多久。

他又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而后,一头钻进了矿井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至此,罗敷终于从噩梦中挣脱。

她闻到了浓烈、呛鼻的消毒水,她奋力睁开的眼里,砌满了茫然、入目一片白。

她不是一个人。

她的身侧,还有一个满身灰土、头发凌乱的男人。

男人靠在床头趴伏着,看不清脸。

罗敷心里松了一处。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指腹触到了男人的头发。

或许是为了骗自己。

她眼睛颤了颤,说了句:“你没事就好。”

对方听到了。

男人猛地抬头,像是也被魇住了、慌慌睁开通红的眼。

他不是季庭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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