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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8)

作者: 猩红新娘 阅读记录

季庭柯虚虚仰着下巴思索——

汪工没等到,等来一把眼熟、冒着寒光的尖头牛刀。

那是他的刀,是他、被罗敷偷走的刀。

罗敷身上还沾着鱼血,被她没什么耐心地抹花。

乍一看,触目惊心。

她低了低眼帘、目光从季庭柯身上迅速掠过,径直跃向地面。懊恼、肥胖、却无助的一大坨。

罗敷来得远比季庭柯早。

她见识完了全程,从那一席卷帘门拉起、到满地狼藉,再到干嚎到现在。

罗敷没忍住地,轻笑了一声。

那一坨听着了。

他急咻咻地拆了个头出来,以为遇上吃面的顾客。一转眼、却见一把滴着血的尖刀。

中年男人满脸惊吓地,往季庭柯那处撇了撇。

季庭柯顺着对方的动作、继续侧目过去躲,他看不见罗敷,却总能听到她的声音、捕捉到每一个字。

他听到她喊了一句:“张娘。”

于是,那对面支鳊鱼摊的老板娘掐着腰、打着扇子,将罗敷掖到了身后。

她对着那矮胖的中年男人、不急不躁地,扇子就那么悬停在空中。

对方从鱼加面店的损失、临时工的不靠谱,再迂回到眼前——

“史老板,给你带了个人。”

季庭柯没插嘴。他收回了长腿、蜷在小扎跟前。

老板看了一眼罗敷,定了定神。

没说“招”、也没说“不招”。

上下、来回地打量了一眼罗敷细长的胳膊,她微向前倾的身量。

他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直接回了:

“这儿,不缺服务员。”

罗敷低头,皱了下眉,似乎不满他以貌取人的态度。

那姓张的,扇子捂了半张脸、露出的眉眼带笑。

她把罗敷往前推了推——

“这姑娘,会杀鱼。”

“鱼”这个字,听不得。

一听,对方就想到自己空落落,被搬得半死不活、茍延残喘的店。

鱼加面的老板学着对面卖鳊鱼的女人,一样被刺激到捂着胸口、大喘气。

季庭柯终于转过眼眸。他正经得像是第一次见罗敷一样。

越过那卖鳊鱼的、警告地看她一眼:

“店里没有鱼。”

他在让她走。

罗敷表现自然。似乎全然、当真,只是为了找个工作、混口饭吃。

他装不认识她。

她也不主动与他熟络。

罗敷看向那姓张的老板娘,对方后退了一步、讪笑着打圆场。

对着史老板:“她的技术我知道——不急于一时、考验不考验的。”

对着罗敷,暗自捏了把对方手腕内侧的肉。

她压低了声音:“看我做什么——我那里、哪儿还有鱼给你糟践?”

罗敷静了片刻。

她眼睨着角落,那一小撮绿皮紫萝卜。

像一丘绿色的小山,遥遥向她招手。

在老板莫名、季庭柯不虞,那姓张的老板娘闪躲的面色中:

罗敷捡了那颗萝卜,二进厨房,拎了面馆里最沉的一块砧板出来。

她用中指第一个指关节抵住刀膛,微跪于刀前,另一手握住刀背根部稳固。

起势猛、落刀轻,敲得案板清脆。

再抽手,一排银针丝铺开——

首尾衔咬的是片状、薄如蝉翼,透出季庭柯莫测的神情。

周遭原本收回目光的邻人,又凑了过来。

卖鳊鱼的老板娘,忘了自己先前指缝里还残着鱼腮。

忍不住掩饰惊异地捂了嘴,鱼血沾了雪腮、又染了唇。她转身“呸、呸”两声,吐两口血唾沫。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那姓史的,把着腿弯、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他伸长了脖子看、咽了咽口水——

后儿坪的人都知道,季庭柯是小时工、临时工。

等南边工厂的风头避过了,他总是要走的。

姓史的,总归是要找人替季庭柯的位置。

浇头切得愈薄,姓史的钱包才愈鼓。

说话间,那姓史的捻了片萝卜皮,“啧”一声嗦了把牙花子。

这活儿不错。

他问罗敷:“说说,鱼怎么杀?”

罗敷说:“刀背敲晕、刮鳞开膛,从背上剖开、打花刀,清理鱼牙和鳍。”

她说的,都是那天、见着季庭柯做过的。

男人心中的感觉,莫名有些微妙。

然而,那一点异样,被招手、要买来一尾鱼考验罗敷的老板,高声一喝掩盖住了。

这会子,对面卖鳊鱼的、忽地又递来了鱼。

她比了个“四”,有些咬牙切齿地:“得这个数、活蹦乱跳的。”

同样一个类目的鱼。

前者死不瞑目,后者死得其所。

女人还会上锅蒸:

鱼的鲜美、剁椒的微辣。

浸透汤汁的鱼肉剥离、蒜瓣一般的雪白肌理。

那姓史的老板,用指头蘸了一点汤汁:

他眉毛抖了抖,却还是一副勉强、硬吞的样子。

说:“凑合。”

又盘算着,认真想了想:“会做面吗?”

罗敷敷衍地动了动手指。她的表情在灶台上炼化过、热得有些融化了。转而,目光移向季庭柯。

她意味不明笑了笑,说:

“不会。”

“可以学?”

“分人——得看谁教。”

中年男人有些迷地、多看了罗敷一眼。

她想让谁教?

只是这一句,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女人昂了昂下巴,指了季庭柯的方向。

她两指夹着那支没放下过的刀柄转,像是掂量人心一般、轻轻抛了两下。

她说:“我不轮班,但可以给他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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