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318)
他本想说“提点着赵晟长点良心”,转念又想:他良心早让狗吃了。
“你这样好看,像仙人一样,”景平随手扯散了李爻束发的绑带,满头霜雪银寒彻底铺下来,“只是看着心疼。”
他从桌上跳下来,勾着李爻回房间:但有我疼你,一辈子都不够。
康南王府一夜缠绵迎春至,幽州的大雪又下起来了。
刺史府衙。
庄别留换便服独自趁夜踏雪出门,勾弯到城关附近一座空院门前,轻轻推……
门开了个缝。
他闪身而入,径直进一间侧屋。
阴暗干冷的房间里,没有生火,却有十来个人在等。
每人披着披风戴着风帽。
油灯豆黄的一点光亮,映不清众人的脸,让人恍惚看着风帽里均是虚无黑暗一片。
“庄大人。”众人见庄别留进屋,整齐行礼。
“小糖豁命刺杀那狗皇帝,咱们又依计对其围堵,说好朝中有人借咱们的‘兵谏’劝他放弃征兵令,如今年都过了,怎么半点音讯没传来?”一人问。
庄别留摘下帽子,搓着冻裂的手道:“大人传来消息,皇上受伤惊吓,回都城就病了,朝都没上过。咱们再等等。”
“等到何时?若他执意不肯,咱们该当如何?”
庄别留呼吸间喷出一团团白雾:“大人自有打算,”他顿挫片刻,言语中多了几分怒意,“湘妃怒是防不时之需自保用的,你们怎么用来炸山!若是被人注意了,只怕要坏事!”
对方答道:“寻常炸药威力不行,炸不下足够的雪土、冲不散那狗皇帝的护卫队。”
另一人接话:“怕什么!被发现了咱们就往都城去,哪怕死在真正兵谏的路上,也要让那狗皇帝看到民怨哀哭……”
“或者……咱们先暗中去求康南王?”
七嘴八舌激昂片刻。
庄别留摆手止住乱声,道:“我与康南王年幼相识,但依着李家多年对赵家的忠心,他不一定……”
“就是!”有人抢话接茬儿,“李爻是踩着他爷爷脊梁骨加官进爵的,说他战功赫赫?还不是净挑南边软柿子捏?人家现在是王爷了,怎么会记得大人这位幼时故交?”
庄别留眉头压下来,不想继续听吵架:“好了,咱们至少还有大人同仇敌忾,我此来是通知兄弟们小心,昨日大人有密信来,提醒咱们都城或会派探子来查情况,大家这些日子都散开,只过寻常日子。”
他说完不再废话,把帽兜扣在头上,出门踏入风雪里。
新年立春后,皇上第一次上大朝。
模样依旧恹恹的,脸色配不上新春伊始。
他登殿不急宣事,先问诸卿有何事奏。
尚书令手里的奏本都堆成山了,送进宫里全部石沉大海,现在可算看见活的皇上,赶快出列,挑最重要的说:“陛下,臣有二事。其一,南郡富户沈冲在江南、信安、秦川、幽州甚至都城皆有产业,又是侍政阁的议政员,他上书户部,说得知陛下的征兵大业,愿私捐名下土地万亩,以作粮饷耕种之用,同时捐谷种、菜种十万斛。”
赵晟眼睛都发光了:“好事啊,你去问问他想要什么?心向家国大业的儒商定要嘉奖!”
沈冲在南晋很有名,据说这人活得通透,一心挣钱,从来不嫌商贾低贱、不慕为官高贵。坊间笑谈他是财神爷,化凡胎来人间修炼历劫的。
李爻不觉得这样的人会突然蹦出来搅进朝局里。
料想前天景平神神秘秘、胸有成竹……秘密武器是沈冲?
他忍不住回头看。
结果贺泠大人站那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跟个菩萨似的。
“臣领旨,再去与沈冲勾对细节,”尚书令缓一口气继续,“陛下,微臣要奏的第二件事是……粮田得捐,却无人耕种,民妇老妪耕种粮田若是经验不足,导致产力下降,会带出连串的不良后果……”
听得出来,尚书令说这话时咬着后槽牙,是生怕赵晟突然发疯、冲他来一通。
好在,赵晟北面走一遭,大概把脑袋里的毒冻死了一半,还剩下那半稀里糊涂:“沈冲捐地,竟不捐人么?”
满朝文武无人吭声:他是地主,不是奴隶主,也不是人/贩/子,种地的农户不都要被征了兵么?
嗯……这么一想就明白了,八成是地主家也没人种地,才索性将地皮捐了。
好半天没人敢蹦出来说皇上脑残。
终于,户部尚书忍不住了,道:“回陛下,万民皆陛下所有,已经准备征召入伍了。”
皇上这才转过弯来,一笑:“倒是朕糊涂了,不知诸位爱卿可有良方?”
李爻面露浅笑,明白了景平的盘算。
果然,景平出列道:“陛下,侍政阁近来收到的万民谏里有方法,集议已经呈上,不知陛下圣听裁断,法子是否可行?”
景平医术极高,不捅娄子还会挣钱,赵晟对他印象其实是不错的:“朕近来身子不爽,尚未细看,爱卿当殿说说,也请诸卿听过议一议”。
景平言简意赅,道:“回陛下,方法名为‘屯兵于农’。数日前,先帝曾托梦于康南王,王爷在朝上已经说过了。早追至汉末已有屯田之策,只是那时军垦荒地,远不如我大晋活田充裕。”
话音落,数位朝臣附议,自皇上提出征兵百万时起,脑子不糊涂的朝臣便知道赵晟效仿慕容鲜卑是痴人说梦,慕容游牧为主,行军拔寨不种地,走到哪里猎到哪里,再不济便是劫掠。
南晋官军掠谁?
自己抢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