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373)
赵晟垂眼看自己腹部血流汩汩,低头抬头间他已经眼前发黑:“我……活不了了,连你都背离我……索性都毁去,”然后,他居然将方子揉成一团,塞嘴里吃了,“晏初啊,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景平急怒撞头,要往前冲,被李爻一把拉住。
火越来越大,李爻没戴面罩,已经开始咳嗽。
他在景平腕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安抚,无言地向他笑着摇了摇头:为我做得够多了。
片刻,他放开对方,还刀入鞘。腾出手来从怀里摸出个东西。
是那黑镯子,已经被破开了裂口,老将军的骨头圈已被取下了。
李爻向赵晟端地叉手行礼,恭敬、郑重,跟着巧劲一抛。镯子落在赵晟脚边。
“即及黄泉,无相见也。”李爻淡声道。
弹指一挥间,赵晟表情变化翻覆,最后他仰天大笑。
肚子上好大个伤口,一笑血就往外涌,他却不知道疼。
那笑更分不清是疯还是悲。
他看向金殿方向——朱墙金顶暂且安宁,与太靖阁遥遥对立。
郑老师的三缕忠魂还在看着朕么?
太靖阁后的火越烧越大,热气涨碎了拱顶的彩琉璃,尖利的碎片噼里啪啦往下落。
扶摇和樊星护住赵晟,想扶他到殿外去,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木讷转身,默默走入后殿大火中。
烈火无情,烧尽糊涂帝王一身的痴妄贪戾,让罪孽变成飞灰,随一阵风去。或许飘到山河江川各处,去看何谓海宁天青;也或许直坠黄泉路,等一个印证,看李爻是否与他再也不相见。
扶摇呆愣愣地看着大火,又回头看一眼李爻,遽然鼓起勇气、嘶喊着冲入大火中——陛下,你说满朝文武只有李爻曾真心待你,他背叛你,你就不要活了么?而我为你算尽退路,你看不到我……我在你心里终归比不过他万一。但我至少愿意陪你刀山火海。单论这一点,我赢过他了。
火舌飞扬中,扶摇扑住了谁的残破身躯。对方已经无力将他推开了。
他用尽力气,死死纠缠,去寻一方无人看见的至死不渝。
为何这么深情?
他隐约知道,又不大知道,但已经不重要了。
南晋最大的祸头死了。
内乱被李爻毫无顾忌地压下去。
只是太靖阁的大火太大了,最后烧成一团冲天火炬。
烈火中有人幽幽唱着歌:“一兴八百年,一死望夷宫。寄语家与国,人凶非宅凶。”
宫中妖仙又在唱《凶宅》。
如今恶人已去,家国平安。
第170章 晏初
火烧去了大片的南晋皇宫, 也似烧出了碧空万里。
只是烟尘让李爻的肺难以负荷。
他北去南来急急火火地折腾,破筛子似的身体终于撑不住,当天就发了烧, 后面好几天起不来床。
依着他那强撑的性子, 他是要把公务搬到府上的。
景平在这时惯有硬气, 让常怀每日拦在府门前, 公文公务来即改道:送来可以,但不许直接送到王爷面前去,万事我处理, 实在拿不准的我亲自去问他。
而赵岐登位没看黄历, 实在太不顺利。
他亲眼所见父母相戕当场晕厥,之后被景平救醒,与人见面时总是有点奇怪。他也悲、也切,待国事上心非常, 可身体太差了,时不时更像变了个人, 细论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总归是不大一样。
蒙兀的图择可汗被常健扣押,他的大汗亲爹为让他活命, 同意以燕北关外的暖水河为界, 再不逾越半步。
图择在这年冬至被接到都城开始了他的质子生涯。
幽州刺史庄别留被苏禾利用, 险些葬送北关国门, 又威逼当朝大员服毒, 自请惩罚。赵岐念当下百废待兴, 称此事后论, 让他带百姓回幽州安置、重建边城,且看是否能将功补过。
景平的解药被送到王府时, 李爻在休息。
送药小官朗声道:“贺大人此次舍身……唔!”
话没说完,被景平一把捂了嘴。
贺大人一改往常的冷肃,做贼似的左右看过,将解药揣进怀里,低声道:“王爷还歇着呢,小公公千万别嚷嚷。”
说得好像小官的声音能穿透好几道跨院似的。
“此外还得劳烦小公公给陛下带句话,我服毒的事定不能让王爷知道。”
得见如此鬼祟的贺大人,小官表示开眼了。他眼珠一转明白了什么,笑称“定当转达”回宫复命。
只是贺大人捂得住一时,捂得住一世么?
又一场大雪之后,都城邺阳生出种劫后余生的安稳。阳光照在冻雪上反射出的光芒都缤纷如水晶。
小寒时,景平做成了五弊散的解药。
他心里打着鼓——晏初体内毒已陈冗,能全解开吗?
试过,确实不大行。
从脉象看,毒被化去一半。
表象是,李爻喘气轻松许多;代价是,他每天困得要死。
中毒多年,让这老毒药坛子心态平和。他一边安慰景平慢慢研究改进,一边埋汰对方给他喝得是蒙汗药。
再然后呢,李爻稍有精神就在府上待不住了,说他成天在家泡病号实在不像话。
结果别说上朝了,景平连门都不让他出,苦口婆心地念念叨叨,从“毒性有变化”、“皇上都准你假了”,到“少操点心”、“你就当心疼心疼我嘛”……
嗯。
他的理由、行事从不强硬。
凡李爻想出门,他就巴巴儿地看着人家,僵持片刻,对方总会败下阵来。
李爻怀疑景平心里藏着事——可天都让你翻了,还有什么要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