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徒儿总想弑师(49)
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男人的话伴着阵阵耳鸣,“没死就起来烧饭!娶你回来是伺候老子的!屁用没有,屁事一堆!”
她还是沉默着,跟那个张扬的女人好像不是同一个人,她爬起来,来不及把自己收拾一下,慢慢摸进那道窄门,去烧火。
那门实在是窄得很,窄窄的,男人们壮实的身躯是从来不屑得挤进去的。
可就从这窄门里,端出一日三餐,年复一年。
就从这窄门里,生着喂养一家人的烟火。
屠婆婆卷起袖子,小臂埋在水里搅动着淘米水,袖子之下露出水面的部分满是淤青。
这个女人好像被什么东西麻痹了,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痛楚,她像木偶一样僵硬又虚弱地忙碌着。
堂屋里的脚步声急促,屠日青从地里匆匆赶回来,“娘!你没事吧?是不是他们又上门来了?!咱们告官吧!”
门敞着,屠日青直接踏进伙房,一眼便瞧见了女人身上的伤,“这是……”
“这群混蛋!他们打你了?!”
屠婆婆神色淡漠仿若事不关己,她淘好了米,便把袖子放下来,遮住那些难堪的伤痕。
这里的时间太匆匆,林花又谢了春红,转眼日头毒辣起来,入夏了。
屠婆婆在那一年春末公开了回魂汤的药方——观音土,菩提叶,龙王水。
但别人做出来的效果总是远远不如屠婆婆。
她唯独没有告诉他们那个提纯的法子。
夏初的时候来了几个游医,他们也是为了回魂汤来的。
但他们很客气,彬彬有礼并不因为她是女人而低看她。
那个夏天荷香很浓,鼻子里芬芳馥郁,屠婆婆好像又有了活气,脸上慢慢多了笑容。
来的是五六个中年人,都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他们与她同辈相交,她比他们大一点,他们就叫她屠姐。
这一年的夏天实在太热了,暴雨与毒日交替着,有一天中午,屠婆婆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事一直挂着,七上八下的。
饭菜做好很久了,屠老四还没有回来。
屠老四死了,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中了暑,摔倒在地腰伤复发动弹不得,最后被路过的毒蛇咬死了。
这季节的春麦已经有点高了,屠老四悄无声息倒在地里,没人注意到这件事。
等到屠日青找到他爹的时候,他爹已经跟石头一样硬了,夜晚的露气湿了他爹的衣,他爹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一样的酱紫色。
屠日青那时候还只是个半大的小伙子,背不动他爹,只能抱着他爹的一条腿,把他爹一路拖回家。
他忘了路上全是碎石子,而他爹的尸体被拖到家门口的时候,五官都磨没了,血呼刺啦的。
他以为娘会骂他或者揍他,但他娘什么都没说,草草给他爹办了丧事就把他爹随便丢了。
这天实在太热太湿了,他爹裹着草席在山上发臭发烂,他去看他爹的时候,他爹身上爬满了蛆虫,白花花一片聚集着,蠕动着,他没忍住,吐了。
屠日青再也没来看过他爹。
这天气又湿又热,毒蛇肆掠,毒虫成群结队,然后像是早有预谋一般,蝗灾席卷了天齐的土地。
大灾降临,粮食严重稀缺,传闻乡里有人易子而食。
人心惶惶。
那几个游医又要启程到别处去了,还没动身便被官府扣下来,硬把他们的人头算在屠家村里,逼着他们交粮交赈灾银。
山高啊皇帝远,广福帝下诏减税,而贪官却趁机征“救灾款”。
征来的款究竟去了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屠婆婆觉得是自己害了他们,如果不是自己执意多留他们在村里几日,他们也不会平白遭此无妄之灾。
屠婆婆那缺了牙的嘴角再也咧不开了。
她将笑容束之高阁,从此终日沉郁着一张脸。
屠日青几次安慰,都收效甚微。
恰在此时有人告诉他,牛驼山上的胡子去年冬天劫了不少秋麦,山上应当还有余粮。
屠日青不疑有它,他实在不愿再看他娘郁郁寡欢的样子,在某个夜晚,等他娘熟睡后,他摸黑上了山,打算偷一点粮下来,替那几个游医一并交了。
可他刚刚到粮仓,那里便突然起火,胡子认定他是故意的,这么潮湿的天粮草怎么可能自己走水?
气急败坏的胡子残忍地砍断了他的双手双脚,把一根长长的竹竿捅进他菊花里,穿过整条肠子和胃袋,最终又从嘴里穿出来。
为了把他固定在竹竿上,胡子又取来铆钉避开他的要害,把他钉成了一面活生生血淋淋的人旗。
胡子举着人旗,大举下山,“报仇雪恨”的同时再抢点口粮,填补被烧的粮仓。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是酷刑也不为过了。
明知道面前的一切都只是阴水跟着鬼蜮主人的意志在模拟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沈长清还是不忍地偏了头。
他不想看。
那时的屠日青却不得不看,他眼皮被短针钉着,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胡子是怎样烧杀抢掠的。
不得不睁大眼,任由乡邻亲戚的血溅到他眼睛里面。
眼睛受了刺激,眼皮剧烈颤抖着,挣扎着想保护眼球,却无济于事,只徒增痛苦罢了。
他上眼皮子撕裂流血,流到他眼珠里,分不清那些血谁是谁的。
临到天亮,他终于奄奄一息,他睁着眼睛也快要睡过去了,这一睡过去便是真真正正的死不瞑目。
于是他骤然清醒,在晨间的风里强撑着,告诉自己还没等到见娘最后一面呢。
等见面了,他要告诉她,这是天灾不是她的错,不要不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