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绥(115)
淮鸢看向严夫人,温声道:“故人之女——你只要这样说,严大人会知道的。”
那双清冷的眸子收回,淮鸢站起身,缓步走向屏风,道:“严媛的身子从前不是好了许多吗?难道是宫里缺了药?还是严大人俸禄不够?”
严夫人嘴唇翕动,道:“你是谁?”
淮鸢回头,笑道:“严夫人真是健忘,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故人之女。”
严夫人心头一紧,张着嘴迟迟说不出话。
淮鸢没理会她的失态,遗憾地对着屏风后的人说道:“既然严媛身子不适,那我只能下回再来看她了。”
说罢,淮鸢转身就要走,指尖搭在木门上时,忽地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对了,严媛的病最怕闷着,严大人竟也忘了吗?”
沿着来时的路走回,淮鸢裹紧身上狐裘,皮毛密不透风,应是十分保暖的,可淮鸢却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冷。
寒风吹来,冰凉糊了脸,抬手触碰,一片冰水。
淮鸢抬头,这才发现,风中夹杂着碎雪。
今岁京城的初雪,终于来了。
赏花宴后,淮鸢又过起宫里客栈两头跑的日子。
只是在经过严寒住所,听见有人议论:“这严太医向来月月满勤,怎的忽然告假到了年后?”
“谁知道呢,他那个独来独往的性子,又有谁敢去问?你要想知道,不妨去问问院首。”
“算了算了,那不如让我一辈子蒙在鼓里。”
淮鸢冷笑,她虽下了饵,却没想到这鱼上钩上得这样快,也不敢相信,这鱼,竟真的吃这饵。
岁节的排班表很快出来了,淮鸢排在大年初一,对此,连影安倍感同情地嘲笑:“倒是适合你,孤家寡人的,也没什么活动。”
淮鸢笑道:“是比不得你,不用值班也要来宫里应酬。”
连影安作为姝华公主默认的未婚夫,虽尚未摆到明面上,新春佳节的还是得拨几天出来进宫赴宴的。
两句话各损五百,二人礼貌相视一笑,终止了战争。
何贵人身子已有八月,严寒这一告假,全太医院的人都得轮流帮忙着照看。
除夕太医们回去了大半,淮鸢接过接力棒,认真察看半晌她自有孕以来的档案,心中有了底。
何贵人是去年才入的宫,在新人中样貌家世都不出众,待入宫数月方侍寝,偏偏命好,仅侍寝这一回便有了身孕。
皇帝正值壮年,子嗣稀少,只两位皇子三位公主,上至太后皇帝,下至大臣妃嫔,都这何贵人腹中胎儿重视得紧。
今日风雪更大了些,淮鸢撑了纸伞,药箱背在肩上,恨不得全身裹在大氅中。
走了半柱香,终于走到钟粹宫,主位住的是端嫔,何贵人住在偏殿。
淮鸢候在殿外时,听见里边女子交谈的声响,还没多想,宫女已将门帘掀起,淮鸢将伞靠在墙边,低头走了进去。
不愧是宫中如今最得宠的妃子,地龙烧得比姝华公主殿内的都热。
“哦?今日是白太医当值。”端嫔笑道。
淮鸢俯身行礼,余光瞥见何贵人竟满眼通红,肿得只剩一条缝,心里一惊。
何贵人的贴身宫女拿着包裹冰块的绸布轻轻压在她眼皮,效果甚微。
端嫔唤她起身,道:“白太医,可有什么药能消肿,越快越好?”
淮鸢道:“药效越快的,药性越大,何贵人如今的身子大多用不得。”
想了想,她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何贵人,哭多了伤身,为了您的身子,为了腹中龙胎,还望您多保重。”
也不知这话触了她什么伤心由头,原已平复的情绪又翻滚,扭头掩面啜泣起来。
淮鸢:“……”
端嫔叹息,似哄孩子般抬手在她背后轻拍,道:“好了好了,如今正逢年关,待这年过去了,再让你母亲入宫也不迟啊,若是正好遇上你生产,岂不是更好?”
何贵人边哭边道:“可我……就想要母亲陪我过年……”
这话不似出自宫中妃嫔之口,更像哪位没长大的孩童任性之言。
可是,何贵人不过十六岁,入了这深宫,便再没出去的一日,一生看得到尽头的被困在四方天地,淮鸢不觉得她幼稚可笑,只觉这是女子的悲哀。
四周寂静下来,只听得见何贵人哭声。
淮鸢道:“何贵人若有什么话想要带给夫人,微臣愿意代劳。”
第 69 章
淮鸢生了一双柔目,总让人平添几分亲近。
她道:“太医亲口所言,夫人听了也能安心,贵人若有话要带出宫,微臣可以帮您。”
何贵人抬眸直愣愣地瞧着淮鸢,她们二人是头一回相见,她不理解淮鸢为何要帮她。
端嫔道:“宫中嫔妃与家里头互通书信也算合矩,只是到底白纸黑字,若是白太医愿意走这一趟,自然更好。”
淮鸢道:“若是能解何贵人烦闷,多走这一趟不算什么。”
端嫔笑道:“如今看来,这女太医的确是想得更周全些。”
只有女子才更能体会女子不易,也只有淮鸢会将女子的伤心忧愁放在心上。
端嫔眼神示意宫女去取纸笔,笑道:“怎么?高兴傻了?还不快想想要带什么话给母亲?”
何贵人回神,激动得又要落泪,被众人手忙脚乱地哄下来这才作罢,提笔写起信来。
淮鸢又替她诊脉,开了几副安神疏郁的药,这才行礼退下。
撑伞走在甬道,淮鸢摊手看着掌心的泥人娃娃,梳着嫁人前的少女发式,一袭黄裙简单干净,小小的脸蛋只看得见笑得看不清眼睛的弯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