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绥(23)
淮鸢头垂得极低,要是可以,她恨不得缩在地底去。
晏屿青瞥了眼淮鸢,内心不耐烦达到顶峰,话说出口便带了几分不悦:“不客气,你还有什么事吗?”
这话说得是真不客气,俨然将她当作服侍下人,淮鸢心下一跳,忙抬眼看向游心。
果然,原只是眼眶微红,如今眸中湿润盈盈,好似下一瞬便将落泪。
“哎!有茶喝!”
那头闹够了的成珺眼尖,看见石桌上整齐一列茶杯,强行终止斗争,拉着早就消了气的云泷跑来。
待凑近,方察觉此处气氛诡异,正纳闷的时候,一回头,便见那跟着淮鸢买药的小女孩面上挂着一连串斗大泪珠。
他眼珠在几人脸上转了一圈,接收到淮鸢急切暗示的眼神,心领神会。
“妹妹,妹妹你们家熬药的地方在哪儿,我这里有个方子要煮……”
边说着,边亲昵揽着她的肩往外走。
云泷皱眉,垂了嘴角。
忍不住盯着那只不知分寸的手,正好对上游心红着眼回头望来的目光。
好个难舍难分。
云泷不客气,拎了衣摆坐到淮鸢身边,径自拿起茶杯仰头喝下。
“她怎么了?”解了渴方抽空问道。
淮鸢满腹方才的事,顾不上搭理她,思虑许久忍不住道:“王爷,恕我无礼,您方才做的不对。”
“她尚年幼,您会伤害到她的。”
云泷捏着茶杯,一会儿看看淮鸢,一会儿又看看晏屿青,恨不得来包瓜子,边嗑边听。
只恨方才同那花心人打闹,竟错过了这般好戏。
晏屿青冷了眸色,目光凉凉看向她:“那我该如何?”
淮鸢道:“至少,至少不该那么严肃……”
她虽不懂男女间该如何相处,但至少不应该是那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晏屿青笑了:“依你的意思,我是该对她好,给她希望?”
淮鸢一惊,抬眸看向他。
“既然无意,又何必给她留念想?”
晏屿青平静地看向淮鸢,眼中如死寂湖泊,一丝波澜也无。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成珺好容易给游心寻了个活,急忙回来欲好好问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走近一看,发现气氛又是不对。
怎么走了个游心还不够,这回是谁?
成珺看向淮鸢,试图让她再像上次一样,暗示下自己。
谁知,淮鸢看也不看他一眼,白着张脸忽地起身,留下一句“我去看游心”便急匆匆离去。
成珺恍然大悟,原来这次是淮鸢自己。
于是坦然地坐到她的位置,正欲端茶,茶杯却猛然被云泷夺去。
惊愕抬眼,云泷却也不看他。
她眯着眼,缓缓道:“你刚刚那话是说游心,还是顺着同淮鸢一起说的?”
晏屿青捏着茶杯指尖一顿,蓦然看向她。
云泷哦了一声,说:“看来是只对游心说的啊。”
说罢,也不在意晏屿青怎么想,哼着歌起身离去。
从头至尾一眼也没看成珺。
“怎么我一来,人都走光了?”
晏屿青抬眸,看着成珺呆傻模样只觉不耐烦,冷声道:“闭嘴。”
淮鸢冷着脸,蹲在游心身侧,原是真存了几分心思想来看看她熬得如何。
看了两眼,并无差错后,她便垂眼发着呆。
半刻前还觉游心可怜同情,如今换了自己倒是一句话亦不想说。
游心见淮鸢过来,本还担忧她是来安慰自己的。
自尊心极强的她,无法忍受当众丢了脸,还被人觉可怜。
幸得她不知什么缘由,看着心情也不太好,来了后只顾着发呆,连寒暄的话都不说。
倒是乐得轻松。
小火慢炖,药锅内的药汁“咕噜咕噜”冒泡,游心拎起药锅手柄,小心翼翼缓缓倒入瓷碗内。
淮鸢回神,正欲宽慰几句,便听急急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怎么样了?”
这声音实在熟悉。
淮鸢登时惊疑转身,竟果真是冯愈,身后跟着不知所措的成珺,眼珠提溜在冯愈和游心两人之间打转。
不待淮鸢回神,身侧游心重重掷下药锅,发出极大声响。
冯愈方看见她,待看清脸庞时,倏地白了脸色。
“……师傅。”
淮鸢出声打破这诡异寂静。
冯愈完全顾不上搭理她,目眦欲裂直直走上前,一寸一寸望着,哆嗦着抬手,欲轻抚她脸颊。
游心猛然后退,慌乱地左脚绊右脚,极其狼狈摔在地上,却浑然不觉疼痛,面上血色尽失,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手忙脚乱的男人。
淮鸢抿了唇,走上前搀起游心,温声道:“带他去见你母亲,便什么都知道了。”
游心似是找回主心骨,逼自己提着气稳住将将崩溃思绪,嗯了一声,抬步捧着瓷碗走进屋内。
淮鸢趁这时,低声凑在冯愈耳边,说:“游氏没剩下多少时日了,游心并不知晓。”
冯愈身形晃了下,步伐急切跟着走去。
淮鸢同成珺坐在石阶上,默默无言。
日头暗下,似金余晖消散,凉风渐起,淮鸢裹紧衣领。
凉风又吹了几回,冯愈终于走了出来。
看上去竟老了许多。
他佝偻着背,眼眸垂垂不语。
二人拥上,淮鸢心内发涩,不知该说些什么。
任谁骤然得知多年前伤害之人,不仅同自己有个孩子,且因这个孩子遭了无数罪,过得并不如自己所知的那般好,而他这么多年却因胆小不断逃避。
但凡心善,恐是内心愧疚悔恨都将被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