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十六年(127)
双雉鸟已飞得不知所踪,眼前是浩荡大雪,无休无止,和十六年前初冬的大雪来得一样突然,一样厚重。
琴声渐息,复又只余簌簌风雪声。他沿山阶徐徐而下,忽然望见了隔水那岸的假山石上,有一道极为瞩目显眼的红衣身影。
那身影……
那身影!!!
即墨浔顷刻间怔住——那是谁!!!
理智告诉他一个不可能的答案,叫他的脚步钉在原地,然而,这已不是理智所能控制。即便隔着重重花树,隔着一池静水,隔着纷飞大雪,呼啸寒风;即使隔着十六年茫茫日月;他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耳畔风声渺远,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九曲的石桥上,离那个身着大红斗篷的红衣小姑娘愈来愈近。她攀在假山石的高处,不知眺望什么。
稚陵先前冷得四处踱步,不见太子殿下来——别说太子殿下,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她觉得,魏浓是演的,她这会儿再呆下去,恐怕要真的冻死。
左右一看,四顾无人,于是攀着假山石眺望,试图寻找太子殿下一行的踪影。
哪知没有看到太子殿下。
她轻轻颦眉,满脸发愁,回头去看魏浓,魏浓向她招手询问,稚陵也向她摇头。
等再回头来,便瞧见了雪色中一道玄衣身影并一道宝蓝身影向此处来。
她欣喜万分,心道,总算等到他来了,再次回头跟魏浓示意。
殊不知她此时所有动作神情,全数落在旁人眼里。
此处,离她有百十来步,即墨浔蓦然间心口剧痛,痛得要撑住石桥的栏杆,这道十六年未曾愈合的伤口,这个时候,痛如锥心。
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依然寸步不离地凝望着那个小姑娘。哀痛且彷徨。
长公主也追他到了桥上,等看到那个红斗篷的姑娘时,顷刻间倒吸一口凉气,睁大了双眼。
她低声去问身后侍从,侍从附耳一通,叫她惊诧不已:那个红衣姑娘,便是……薛相爷家千娇万宠的独生女薛姑娘!?已和陆太尉公子定亲的薛姑娘?她儿子苦苦相思一年的薛姑娘?
她竟和……长得一模一样……!
那姑娘眉眼盈盈,笑意温柔,乌发堆云,一身极艳丽的大红斗篷,在雪天尤其醒目,只是……她眉心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长公主不可置信,僵硬着望向自己的弟弟,只见即墨浔惯如秋霜冻雪的神情随着她一颦一笑,渐若冰雪崩松,死死撑着汉白玉栏杆,嗓音哑浊,低声难辨:“稚陵……”
稚陵只忽然间觉得眉心发疼,不由想伸手去捏一捏,便见假山石旁两人经过。起初,他们没有发现她,只是红衣显眼,叫他们注意到。
那玄衣少年仰头看向她,稚陵和他四目相对,霎时间尴尬地呆了一呆,未曾想太子殿下和韩衡两人走这么快,眨眼就到了跟前。
她更未曾想到,四目相对之际,眼前这位眉眼俊朗容颜冷峻的太子殿下,这位当了十六年太子的少年,忽然眼眶通红,愣在原地,满眼不可置信,嗓音哽咽,低声唤她:“母后。”
稚陵听得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脑子冻出毛病了。
母、母后!?
她这厢一惊一不留神,抓握假山石的手劲儿松了,一脚踏空,直直往后摔去。
本该摔进冰冷的涵影池中,却摔进一个……比涵影池也好不了多少的冰冷怀抱里。
这怀抱,不是太子殿下,不是韩衡,更不是魏浓——那是谁?
第062章 第 62 章
稚陵迟缓地转过脸去, 一抬眼,视线蓦然撞进一双狭长漆黑的眼睛里。
她惊讶地望见那双黑眼睛里,顷刻间寒潭尽化, 乌水惊澜,泛起了潋滟无比的波光, 像是朝阳初升时,映照在满江春水上的粼粼光色。那般动人。
待看清这张脸时, 她不由在心底惊呼:这世上的男人,还能长得这么好看!?
——她这辈子, 周围的青年才俊见过的多了去了,不乏英俊之辈, 无论是周业, 李之简, 韩衡, 陆承望……他们每一个都堪称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可与眼前人相比, 竟都要逊色一筹。
眉如墨描,鬓若刀裁,高挺鼻梁, 殷红薄唇,脸庞棱角分明,宛如鬼斧神工。
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美好看的男人,几乎立即就看呆了。
薛稚陵这辈子若说爱好, 海了去了,无论是美景、美食, 还是美器物、美衣服,总而概之, 便是一个“美”字。
今日见了个如此美绝尘寰的男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头也不晕了,心也不心悸了,胸口也不闷了,身子都不虚了,现在甚至能蹦起来吃上三大碗饭。
这个男人年纪大约三十来岁,恐怕已算得上她的父辈人物了,比她认识的那些少年青年们大上许多,因此,他的身周似乎多了他们所不具备的稳重和冷厉,那是终年掌权冶炼出的气质。
若只具美貌,不具气质,便是顶好看的人物,稚陵也不会呆呆看半天,至多只在心底赞叹两句,也就过去了;最难得是二者兼具,这样的气质,叫他的美貌更添了几分独一无二的迷人。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可这男人,他就算只穿着一身寡淡得不能再寡淡的石青外袍,束一条没有任何花纹图案的银白腰带,更没有佩戴任何熠熠生辉的物件,可仍旧在稚陵的眼里好看得将四下所有风景全都比了下去,朗如日月在怀,……她脑海中不知缘何,模模糊糊想起一句话:“美姿仪,有天日之表。”
叫稚陵看得舍不得挪开眼睛。
她愣愣欣赏他美貌的片刻中,却看这个男人长长地凝望着她,眼底无数复杂情绪,如江面上一浪接着一浪涌起沉落,纷纷东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