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第九年(173)

可裴夫人如何舍得，她双手一伸，拦在他面前，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说得再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顾家那个姑娘！恒儿，你与她本就缘浅，做不成夫妻也就罢了，你何时陷得这么深了？从前你日日去顾家我也没拦过你。可这水患不是闹着玩的，陛下并未亲点你赈灾，你何苦要往这上头凑呢！”

裴恒之看着自己母亲哀求的模样，垂了垂眸，他确实没有他所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可是……

裴恒之咽了咽口水，窗外的大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砸在门窗上，响得像是在打鼓。

他垂眸，低道：“我已经失去过她不止一次了。”

她无数次在他眼前闭上眼睛，无数次陷入险境，他也会害怕，也会担忧。

他只是想……要是能有一次救下她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啊。

更何况，当年南杭蛊虫泛滥，他从不曾期待过什么奇迹，可她却偏偏来了。

这一次轮到他，他不想只是坐在盛京苦等。

他想找到她，想看看她，想摸摸她，想问一句，“清儿，你还好吗？”

若她欢喜，他可以远远地看着她，不再靠近一步。

他只是想，能有个机会守着她，让她不再那么怕他、厌他就够了。

裴恒之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娘，我失去过她很多次了……”

裴夫人握着他胳膊的手忽然就松劲儿了。

仿佛一瞬间就感受到了自己儿子身上那股说不出的悲伤和执念。

她不知道裴恒之为何这么说，可是她却缓缓地放下了手，然后挪开了步子。

裴恒之拿起了旁边的佩剑，走到了门口，看着自己的父亲，裴太傅也直直地盯着他，良久才道：“赈灾就要有赈灾的样子，我会为你请旨，粮食兵马你都无须担忧。”

裴恒之点了点头，“多谢父亲。”

可当他越过裴太傅之时，却也听他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裴恒之脚步微顿，然后直接冲进了雨幕里。

若是从前，他必会被父亲的话所束缚，可时至今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上一辈子的他已经走到了顶峰，这世上的风景他已看了不少，也该留住想留住的人了。

裴恒之直接从盛京连夜赶往南杭，一路疾行，可等他到南杭的时候，那儿已是汪洋大海。

阴雨连绵，至今还未停歇。整个天空都是灰暗的，几乎看不清人脸。

他一入城，南杭知府便亲自前来迎接，只是知府自己也是一身湿衣，身后没有几个随从，人马大多数都被安排出去救灾了。得知兵马钱粮还要两日才能到，知府便也顾不得这么多规矩，直接道：“烦请大人一道救灾。”

裴恒之虽有私心，可此时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大雨之中，所有的人都在昏黄的水中挣扎着，一时之间，人命的渺小便显得那么直白明了。

当天灾来临，即便是权贵也无路可逃。所有人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

裴恒之不停地在水中穿梭，他同其他人一起，想尽办法捞起一个又一个被困住的灾民，可当身上越来越冷，当救助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他也不曾看见过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夜幕降临，外面仍旧没有停雨的迹象，知府命人轮批休整，大部分人休息，少数人继续搜罗被围困的群众。

裴恒之也回到了众人落脚的一处庙宇之中，大家烧着火，煮了些吃食。

他拿着分到的青菜粥，看着这一个个麻木又疲惫的面孔，心中一时间不知作何滋味。

他本是只想找到顾连清的，可这一刻，他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些人围坐在火堆旁，很少有人在闲聊亦或是欢笑，大多都是累得不想说话，或是交谈哪里可能还有百姓遗漏了。

裴恒之站起身，看着这些人，他们都和他一样，很可能就在这场大水之中，失去了自己的至亲至爱，却依旧期望着亲人还能存活。

所有人都在盼着这场大雨停下，裴恒之也一样。

纵然他冷漠，麻木，可他也会恐惧于天灾的力量。

当他站在人群之中，用力地看见了每个人的面孔，却始终没有自己想要的那一张的时候，他也会鼻尖泛酸，浑身冰冷。

他紧紧地握着手里温热的青菜粥，期盼着明日能在其他的营地里看见他想看见的人。

可就是这样，白日救人，夜晚寻人，他在一个又一个的驻扎营地看见了很多很多灾民，很多很多张面孔。

依旧没有自己想要的。

直到看到了最后一个摆满了尸体的营地。

裴恒之终于情绪崩溃了。

手中的青菜粥洒了一地。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翻看那一具具的尸体，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期盼能在这里找到顾连清还是找不到。

可他更害怕的是，一旦他翻开麻布，看见了她又该如何。

一个人的一生只能死亡一次，离开一次，但顾连清却在他眼前一次又一次地死亡和离开。

他以为重来是给他机会赎罪，可是顾连清不愿意与他纠缠，他也退了一步。

可现在……他看着这满地的尸体……

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顾连清，你到底是在惩罚我还是在惩罚你自己……”

他不知道还能向谁发出怨怼，他也不知道还能向谁求救，如果是算计是人心，他有无数种方法留下她，可是当老天都在和他抢人的时候，他又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上天给他这一次重生的机会到底是为什么，难不成就是想看着他再次痛失所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