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春(107)

她只是一直安静地坐靠着，毫无焦距的双眼里是茫茫一片的雾霭，空空荡荡, 无边无际。

尽管这儿的别院处处都透露着奢华, 尽管姑娘身上的衣着寝被都是最好的, 但是医师眼见，他看到杨沛云缩在被子下，小臂上大片大片暧昧的痕迹。

真是作孽啊。

他心想，只怕又是哪家的达官贵人捉了这姑娘来玩弄，才让其这般绝望的模样。

但他毕竟也只是一个村镇中小小的医者，高门显贵做得那些荒唐事, 又哪轮得到他去插手。

他能做得, 也不过就是为杨沛云多开一些镇痛消炎的药物，让她能好受一点罢了。

将症状完整说完，青叶将人原路带回去。

杨沛云一直安安静静的, 连头也不曾抬起, 只是靠在床柱边, 像是累极了。

一双宽大的手抚上她脸颊。

杨沛云顺着动作，微微抬头。

陆怀泉今日并未离开, 方才旁听了医师的诊断, 又回到这里, 爱不释手地摸着她的脸，哑着声音：“闷了吗？我陪你去院中坐坐？”

说话间, 视线也从未离开过。

灼热的目光就像实物，让视力没有恢复的杨沛云都感受到了他的注视。

她没有躲开陆怀泉的动作，仍旧一动不动，只是问道：“今日不上值吗？”

陆怀泉放缓了嗓音：“嗯，今日陪你一天。”

杨沛云微微启唇，眼睫微颤，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重归于安静，什么都没有说。

二人正无言着，云欢端了药进来，没想到陆怀泉在，惊呼出声：“啊…大人。”

她端着药碗，兀自慌张，考虑着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应该行礼，但是之前在西苑，她与巧安在杨沛云面前受宠，陆怀泉便从来没让她们跪过。

云欢正乱着，那边陆怀泉平淡吩咐：“药给我，你出去。”

她上前，哆嗦着将药碗交给陆怀泉，又看了眼杨沛云。

今日自醒来后，她家姑娘先是自顾自地哭了一会，然后便如现在这般，不吵不闹，也没有半点反应地坐着。

巧安有些害怕，她不是傻子，昨夜闹到后半夜的动静，再加上青叶一直对她严防死守，又说着什么想开点的鬼话。

她能猜到昨夜发生了什么。

只这么一想想，云欢的眼泪就下来了。

跪在床榻前，捉了杨沛云的双手，止不住地哭：“姑娘，你哪里难受，跟奴说好不好？别这样闷着自己。”

她的哭声惨烈，陆怀泉却没有嫌她吵将她扔出去，只是轻皱着眉，望了一眼杨沛云。

原以为她不吵不闹是妥协了，但听女使的意思，是不对劲吗？

云欢的声音凄切，杨沛云静默一会，还是忍不住抬手。

因看不见，只能循着大概的声源去，手掌在空中摇摇晃晃，才落到云欢的脸颊上。

动作轻柔地抹去湿热的泪水，杨沛云声音平静：“我没事，别哭。”

她想到二人如今的处境，又道了一句：“听话，今日好好休息吧。”

等到云欢听她的话离开，屋中重又恢复安静，杨沛云这才轻声问：“若要出去的话，大人要稍微离开一下吗？还是想帮我换衣呢？”

陆怀泉端着药碗的手指神经质地痉挛，他受不了杨沛云用这样疏远又阴阳怪气的语气和他说话。

但如今毕竟身份不同，立场也不同了，他强压下内心的烦闷，搅了搅碗中浓稠的药汁。

汤匙碰璧，发出叮当地脆响。

陆怀泉板着脸道：“先喝药。”

瞧见杨沛云下意识伸手，白嫩指节在空中摸索，他心底一阵针扎的痛感。

将她的手压下，陆怀泉言简意赅：“我喂你。”

杨沛云顿了顿，顺从地停了动作。

他从未这般细心地照顾人，便是之前以兄长身份相处时，也不曾这般亲密过。

杨沛云身体好，很少生病，鲜少的几次缠绵病榻，他所做的也不过就是拂去她额上汗珠，为她拉上滑下的被子。

她性子怯懦，却又倔得很，不像让自己的病气过给陆怀泉，即使生病也不愿意他来探望。

喂药什么的，更是从未有过。

毕竟是高门家的贵公子，哪里会照顾人的。

手中药碗都快凉了，他还在一勺又一勺地搅弄，生怕烫到杨沛云娇嫩的舌尖一般，势必要把它弄得透心凉。

杨沛云受不住这沉闷的气氛，轻叹一口气：“可以喂我了。”

陆怀泉看了她一眼，又搅了两下，这才屈尊纡贵地挖了一勺药汁，小心地递到杨沛云唇边。

还不忘补上一句：“小心烫。”

杨沛云喝了一口，酸苦的药汁裹上舌尖，引来一阵刺痛。

她才恍惚明白，唇舌已经红肿破皮，若是再碰上温度稍微高一点的东西，只怕都会疼的。

陆怀泉在这凉了半天，并不是没见识不会照顾人，而是他始终惦念着她身上的每一处伤，便连药温这点细枝末节都要把控完全。

盛满药汁的汤匙匀速地递到唇边，杨沛云也沉默着一口口喝下。

二人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氛围好似比方才要缓和了一些。

直到最后一口药汁也被喝完，陆怀泉将碗搁下，掏出锦帕仔细地将她的唇角擦干净，又“啊”了一声。

像哄小孩一样，杨沛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迟疑地张开唇瓣。

一勺蜂蜜塞到她嘴里。

绵密，黏稠，又甜腻到她皱眉的蜂蜜。

“药汤味苦，吃糖又会坏药性，医师说蜂蜜没问题，可以吃，甜吗？”

杨沛云没回答，蜂蜜在她齿间融化，化成一滩糖水，滑进她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