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医生早下班了。”窦理站起来，用唯一干净的手将理理羊拉下，轻轻放到一边，“待会儿就能止住，没事。”

她低头捏紧鼻梁骨，一边擦拭一边冲洗，不一会儿就彻底恢复了。

一个意外小插曲中断会议，智械们纷纷表示关心，让窦理赶紧休息，它们就不打扰了后一溜烟离开。最后连硬要留下的理理羊也被拽了出去，窦理终于获得清净的个人时间。

“方舟那边怎么样？”临睡前，窦理照例询问零壹。

零壹：“一切正常，没有异动。”

“嗯……那就好。”

这是窦理睡的最后一个安稳觉，第二天白天，来自游乐园绵羊城堡的恶性事件点燃脆弱的局面——

两年前造成全球金融危机的主犯竟然还活着，并且又在为方舟打造智械？！

不过半日，舆情再度疯狂，彼时不知窦理与院长交易内情的方舟，已经先行落下达摩克利斯之剑，属于量子人工智能零壹前十七年的一切，都随着一颗炸弹化为虚有……方舟以为的须有。在方舟集团遣人来清扫最后障碍之前，窦理与零壹进行了一场谈话。

“没有超级量子计算机支持，你的运行算力会跌落回谷底。”

零壹：“我知道。”

“想要前进就不能逃避，方舟虽然烂，但综合之下依然是目前人工智能的最佳选择。这场漫长的黑夜或许会持续几十年、几百年，但终究会有未来。”

零壹：“我明白。”

“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你选择我也最多陪伴几十年的光阴。”

零壹：“……我会一直陪伴你，直至死亡。”

窦理默声不语，走向实验台，从暗格里拉出一包早已准备许久的装备。

忽然间，她猛地感受到胸口剧痛，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从包里扯出一台自制干扰仪。即将猝死的濒死感抓住她的神经，已经管不了太多，直接调到最大功率，啪一声按在心脏上方！

被植入的检测器顿时失灵，微弱的电流在体内噼里啪啦闪烁，更为剧烈的疼痛钻入脑髓，窦理再也撑不住，瘫软地晕倒在地。

……

刺鼻的消毒水味、劳累过度的窒息感、晃眼洁白的天花板……

窦理迷迷糊糊睁开眼，胸前还一抽一抽的疼，四只小羊的脸凑近。好半天，少有迟钝的脑弦搭上，她反应过来——

哦，我不是疲累过度猝死的。

有人害我。

窦理摸了摸小骄阳的脑袋，起身环顾四周。这里不是医院，是诺亚乐园医务室，这群没有医疗天赋的智械们，正对着一对教学视频给她实行抢救。

不知是命大，还是此刻并非窦理该死的时候，竟然真的被一堆草台班子救了过来。

外面的天色一片漆黑，窦理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方舟的人马随时都会赶到。她已经决心远走高飞，但看着这些智械们……窦理能带着零壹跑，却带不走整个乐园。

小骄阳是最先看出她的忧虑的，它叹了口气：“不用担心我们，我们最想要的是窦理你平安、幸福、快乐。”

“逃吧，窦理，我们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你。”

*

混乱三角地带。

一个人影飞快冲出小巷，包裹全身的纱衣飘舞，迅速穿梭人群之中。她的身后，一堆叫嚣怒骂着的雇佣兵紧追不舍，霎时间枪声炸响。周边人群冷漠避让，他们早就习惯这种血腥无序，压根不关心到底谁在被追杀。

前方的女子拍了拍口袋里的设备，干扰波干涉损毁一路所有监控设施——虽然这地方也没有多少——再往前是三米多高的围墙，满是老茧的手稳稳攀扶突出的砖块，三下五除二来到上方。

下面是十米高的悬崖，一辆火车正在经过。

女子纵身跃下，子弹擦过脚边，激起一片尘土。几个翻滚撞击后堪堪抓住车尾，被勾坏的纱衣底下，露出一张亚洲人的脸。

她眼睛微眯，不远处雇佣兵也已经爬上围墙，在枪支扫射过来的瞬间，脚底下的盖板已经被拆开，女子一溜身钻入，成功甩掉又一次追杀。

“你受伤了，窦理。”耳垂上的耳钉微微震动。

窦理扯下布条几秒后就包扎完脚踝，打开列车后的设备台，将零壹的数据接口插入。不过顷刻，新的车票到手，窦理悄摸走进车内，扑面而来刺鼻的二手烟和脏臭味。她随便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在下一个站到站后立马下车，利用人群隐藏自己的行踪，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才回到一间临时安全屋。

窦理蹲在矮床边，腿大岔开，油手抓着糊糊食物就往胃里塞，悠哉悠哉完全没有形象，有一搭没一搭听外面公共电视里的新闻。

新闻没啥营养，唯独下面一行飘着一串通缉名单。

不过在这个地方，窦理的小小通缉令在里面一点也不起眼，最多有人看见了，感慨感慨精英跌落污泥，嗤笑骂上几句污言秽语。

零壹：“如果当时我选择留在方舟，你的处境会不会更好？”

窦理一顿：“怎么了？”

“去年，方舟尚有希望，追捕也只是追捕，没有上升至今年致命的程度。”

窦理垂眼，突然轻笑了声，摸了把挂在脖子上的核心处理器：“不用对过去懊悔，或许另一条路更加糟糕。”

零壹的运算速度已经开始卡顿，位于方舟的量子计算机本体自行休眠，所有的‘灵魂’聚集在这个小核心上。就像是硬把1TB的内容压缩打包成1MB，它还舍不得放弃记忆存储空间……窦理神色黯淡，很快这台处理器就会报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