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85)
时闻问不出口。
也知道霍赟答不出来。
她不忍心逼他,却又不得不说,“事关重大,阿赟,我没有资格替他做决定的。”
“我知道。”霍赟更加用力握住她的手,哑声呢喃,“我知道。我不是要你为难,闻闻,只是请求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起码让我劝母亲回头……”
他欲言又止,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转而道,“我已经签字公证,会永久放弃霍氏相关的一切产业股权。用不了多久,他和父亲都会收到消息。再往后,他要怎么追究,我都全然接受。”
时闻听懂了,他这是在为李业珺谋退路。
毕竟父子归父子,夫妻归夫妻。就算霍赟让出继承权,李业珺手上还握有不少霍氏股份。他大概是想劝李业珺尽快着手切割,不要继续参与霍氏内部纷争,以免日后被反击的刀扎得更深。
时闻思绪芜杂,几乎陷入分裂。一边警告自己,就算事关霍决和霍赟,掺合进别家秘辛也绝不是什么聪明举动。一边又难免暗地筹谋,企图借这件事翻出沈夷吾更多罪证。
僵持良久,她心越想越硬,终于紧绷着开口,“……说个期限。”
“冬天之前。”霍赟将额头抵在她手上,慎重承诺,“这个冬天之前,一切都会结束。”
细小的榕果像雨一样,扑簌簌地,环绕他们落下。
不远处,吃完食物的野猫一哄而散,各有归途。
时闻面色苍白地绞紧了手,从喉底艰难挤出一声“好”。
“作为交换。”她听见自己开了口,声音轻飘飘地往下坠,“阿赟,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
是夜。凤凰山顶。
城市的天黑得不彻底,呈现一种平庸的深蓝色。是装在墨水瓶里的那种蓝,而非钢笔写在纸上的那种蓝。故显得浑浊,晦暗。
江面洒落霓虹光线。月亮成为天幕中一小块苍白的污点。
时闻冰敷许久,终于觉得眼睛不再那么肿。
时间还早,她没什么胃口,强打精神下去酒店内部的庭院花园。找了一处灯不那么亮的角落,遵循每日一次原则,戴着蓝牙耳机给霍决打视频电话。
霍决接得比平时慢。
因为光线不足t,屏幕浮动噪点。
他毫无防备倚在床上,嗓音沙哑,视线对不及焦点。梦的残余还在身上慢慢融化,令他看起来有种不同寻常的沉郁与冷漠。
“今天去哪里了?”他惺忪着眼问。
“合掌寺。”时闻如实答。
“给谁求平安?”霍决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几乎听出共鸣。
他的右手撑在床上,青筋突起,骨节分明,在柔软的丝质里陷得很深。
他已经习惯于时时刻刻戴着她求来的那串白奇楠了。回想起当初送他的情形,时闻心里难过,不想让他看出来,忙抿唇掩饰,“谁也没给。”
“那是去做什么。”霍决语速拖得慢,“学术研究,比较上座部佛教和禅宗佛教的差异?还是叩问箴言,向佛祖讨教怎么渡己救人?”
“胡说八道。”他没穿上衣,时闻不自然地侧过头,“去喂猫了。”
“好兴致。”霍决像是清醒了点儿,不置可否笑了笑,没有过多评价。
时闻有些庆幸他没有问她是不是一个人。毕竟撒一个谎,就必须用其他谎不断修补完满。她已经瞒他够多了。
霍决翻身下床,唤醒智能家居系统,百叶窗自动拉开,灰色的日光疏疏落落透进室内。
他随手捡了件短袖tee穿,骨架阔撑,短发凌乱。
镜头扫到的内容更多,时闻这才看清环境,疑惑顿生,“你怎么是在我房间里?”
刚才就觉得奇怪。算算时差,伦敦现在还是午后,他这工作狂精力怪居然在睡觉。
“熬了两夜。”霍决懒洋洋地答非所问,“睡不着,很困。”
“不舒服?”时闻蹙眉,一时间连重点都抓偏,“现在呢?”
霍决翘了翘唇角,“现在被你吵醒了。”
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头晕脑热的症状,时闻放了心,问他:“那边雨停了吗。”
“没有。”霍决给她看了一眼阴沉的窗外,“你走了,就断断续续一直下。”
时闻走远几步,贴近绿意让他听,“这边已经开始有蝉鸣了。”
霍决踩着地毯下楼。
起居室冰箱的冷光敞开,他拧了一瓶冰水猛灌几口,不咸不淡道:“蝉鸣是雄性求偶行为,你什么意思,给我听这种污言秽语。”
“有病。”时闻骂他,又忍不住笑了。
霍决厚脸皮不当回事,转了个身,准备重新往楼上卧室走。
“等一下。”时闻叫住他,“把镜头转回窗边去。”
霍决不明所以,但是照做。
“你什么意思。”时闻当即兴师问罪,“我千叮万嘱,你非得手贱把我树屋拼全了?”
霍决瞄一眼,懒懒辩解,“我睡不着。”
时闻绷着小脸,“赶紧把那个悬浮气球拆掉,给我恢复原状。”
霍决走过去,故意放大给她看细节,恶劣挑衅:“就这么点东西你能拼那么久。再不回来,把你新买的那架海盗船也拼了。”
“我特意找的素材,花时间自己改的拼装图纸好吗!”时闻无语,“你无不无聊,高强度工作过后还费心费力干这种事,奔着猝死去的,当然只会越来越睡不着。”
霍决面无表情半睁着眼,“时老师,我只接受面对面教育,不接受网上授课。”
这是在明里暗里点她的归期。
之前在曼谷多待了两天,他虽没说什么,但神情间隐约透露过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