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90)
胃部急遽涌上一股呕吐感。四肢像枯枝般酸软下来。再怎么凭借意志力也无法抵抗,只能被暴力拖曳进小货车的后车厢。
门“砰——”一声锁上。
沉重的黑暗向她袭来。
随身的包和手机很快被匪徒丢弃。自动报警信息不知有没有及时发出去。如果有,当地警局和霍决都会收到。不过就算成功发出去,他们也已经不在原地了。
车开始移动。
时闻眼睛被蒙着,口被堵住,意识因药物而涣散,无法集中精神。
她拼命想要记住行车路线,转向的声响,停顿的时长。但没有办法。只隐约感觉路程持续了很久t。到后来,车辆底盘不稳定,时常发生颠簸。也有可能是因为路面崎岖而带来的颠簸。
他们还在市区吗?
她问,又否定,不,市区不会有这么烂的路。
亚港大学位于市辖区边缘。往北是CBD,往东是离岛,往南是临海工业区。他们究竟去往了哪一个方向?
她能感觉到旁边一直有人在盯着她。应该是刚才直接袭击她的那个人。那么再加上司机,匪徒共有两个?还是更多?
她没法咬住舌尖,只能用力掐住手心,以痛楚抵挡药效,不让自己昏昏沉沉,往更深的黑暗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终于停下,厢门被拉开。
她被半推半拖地弄了下来。
外面空气很潮,或者说是腥,充满一股强烈的泥土与腐烂垃圾味儿。
好安静。
没有人声的静,只有环境发出的白噪音。
她被扛上了楼,膝盖磕到边角,擦破一片淤青。
划得出血痕的墙,太过粗糙的质地,是最基础的水泥,没有打腻子?
随后耳边涌入近在咫尺的浪。
是海?
遮眼的布突然被摘下,时闻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入目是一双破旧的帆布鞋,然后是一对粗糙的手,以及一张丢进人群中即刻淹没的面孔。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高身量,大块头。唯一可供辨认的,是下巴短而浓密的灰白络腮胡。
男人的神情非常平静,将歪倒的时闻靠墙扶正,没有多碰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亢奋或愤怒的倾向。只是摸出一台旧手机,对着她的脸拍了一张照片,就起身暂时离开了。
时闻心如擂鼓。
她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冷静,同时难掩惊惶地扫视四周。
这是一栋烂尾楼。
到处都是尘,飞着的,落下的,积得很厚。承重墙之间几乎没有阻隔,视野开阔得一览无遗,像是工厂或仓库的布局。窗口朝向无人的海平面,楼层不高,有树叶从缝隙里伸进来。
他们在哪里?可能在哪里?
时闻心惊胆战地猜。
这么近的海,这么颠簸的路,还有这么清晰的鸣笛……
是了,鸣笛,她能听见货轮离港的鸣笛声!
是港口!
是临海工业区不会错!
时闻心率快得异乎寻常,庆幸一瞬,又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猜到了地点又如何?
她失去了通讯工具,手脚被捆,几乎没有任何自救手段。
更糟糕的是,不明药剂的效用还没有完全过去。
她的脑壳阵阵发疼,为免彻底昏睡,要靠不停地深呼吸、掐手心,以及不断转动的思考支撑精神。
为什么?她想。
展馆附近人多,摄像头也多,绑架一个活人,不可谓不冒险。这个男人独独选中自己,目的是什么?
寻仇?求色?谋财?害命?还是极端罪犯的某种随机选择?
“荣叔!我把套牌摘了,车也藏好了,接下来怎么个搞法啊?”
混乱的思绪被打断,阴影处突然出现另一个人,手里吊儿郎当地抛玩一串钥匙。
是个黄毛,干瘦,垮裤腰。看得出年纪还轻,但眼眶深凹,相貌早早塌陷了。
大概率是负责开车的同伙。
络腮胡男人不知在捣鼓什么,没有应声。
黄毛也不过去找他,直接在时闻面前蹲下,盯着她古古怪怪地笑,“哇噻,这么靓?可惜咯。”
他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还想伸手偷揩时闻。被走出来的络腮胡一脚踢开,照脸摔下一沓钞票。
“回去躲好,管好嘴,没你事了。”
“反正你要做掉,给我爽一下……”黄毛话没说完,定睛一瞧,登时晦气地啐了一口,“丢,唔系啊嘛!辛辛苦苦得两皮嘢,当我乞儿咩?”
[ 操,不是吧,辛辛苦苦就两万,打发乞丐吗?]
“嫌少?可以,之前欠我的十万先还了。忘了上次被大耳窿追着剁手指,你跪着求我说的什么?”
“……顶,成碌柒咁,懒巴闭。”黄毛明显还是不满,但更怕络腮胡发作。含含糊糊骂着脏话,不甘地瞪了时闻一眼,捞起地上的钞票,忿忿不平往外面去了。
黄毛走后,剩下一片诡异的静。
络腮胡半蹲下身,木然地看着时闻。
“问你话,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醒目点就照做,我对后生女没兴趣,但其他人不是。”
这人嗓音是严重受损过的嘶哑。像摔坏的锣,伴着破漏的气音。一拉一锯,更显刺耳难听。
时闻还在回想黄毛刚才那句“做掉”,拳头紧紧攥着,心底隐隐已经有些绝望。
“你是时鹤林的女儿?”
意外,又不太意外地,时闻从匪徒口中听见父亲的名字。
谋财?
不,不会。
时家败落早不是新闻,过去几年了,不会还有人蠢到打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