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病第三年(14)
老头问我:“今年多大了?”
“17。”我说。
老头:“平时抽烟吗?”
我说:“抽。”
老头乐了声:“还真不装啊,你小姨搁这儿呢。”
我说:“我妈都知道。”
老头用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估计是奇怪我家这奇怪的教育方式。
老头没多问,继续说:“你妈得病了,你知道吧。”
我说知道。
老头就说:“你妈查出来的是恶性肺癌,发现的有点太晚了,治疗成功的可能性,说实话,不大。”
我小姨急了,哎了一声冲上来,按住了我,说:“你怎么跟他说这么直接啊,谁家跟孩子……”
“我懂,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跟孩子是能不说就尽量别说,”医生说,“但是这事儿必须要跟他说,因为这个癌是可以遗传的。”
我小姨愣住了。
我也愣了。
医生看着我,跟我说:“肺癌是有遗传概率的。就算不是先天性的疾病,但是易发率是会遗传的。你如果还抽烟,不节制,你可能没几年就要进来了。”
我瞪着两眼,彻底傻了。
后面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我走出去之后傻住了,过了半天才消化过来这个现实。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姨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反正没了人影。我站在走廊上发呆,下意识把烟从口袋里拿出来想抽。
等烟都叼进嘴里了,我才想起来刚刚发生的对话,就又默默地给塞了回去。
我像块木头一样呆在那半天,之后默默走回了门诊室。那老头在给新的病人看病。等新的这一波走了,我走过去,问他我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治疗方案,到底能不能治好。
他告诉我,治是有希望的,但是希望性不大。他又告诉我我妈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虽然现在好像没什么大碍,能下地走能蹦能跳,但是过不了几天,癌症的症状就都要出来了,到时候就会非常惨烈,叫我做好心理准备。
我问他能好吗,他还是说,能治,但希望性不大。
我默了默,又换了个方式,问他:“您建议治疗吗?”
他说:“其实我建议不要浪费钱。”
我低着头,隔了半晌,才延迟性地点了点头,低头抠了抠手,说了句谢谢,回头走了。
我又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发呆。手机又响了,是我妈。
我突然犹豫起了要不要接。
我捏着手机站在那里,活了十七年,还从没有一个电话让我那么难接。
我还是接起来了。
接起来的时候我没说话,我妈也没说话。我俩相对沉默很久,我妈才开口说:“儿子?”
我应了声“嗯”。
“没事啊,”我妈说,“没事,天塌下来有妈呢,妈死不了,啊,没事。”
我没说话。
我妈说:“你回家去好好学习,这两天就点点外卖吃吧,从妈包里拿钱就行,吃点好的去。别抽烟了啊,好不好?”
我又嗯了声。
我妈说:“那你今天先回家去吧。你不用来看我啊,没事,妈这都是小毛病,再说有你小姨呢,你不用来啊。”
我再次嗯了一声。我妈沉默了会儿,听我没动静,就说没事就先挂了。
她立刻匆匆挂了电话,我看着界面,很久都没说话。
我把手机塞进兜里,抹了抹眼睛,往外走。
走出医院的时候我摔了一跤,钱包和手机都掉了出来。我匆匆拿起这两个东西,又抹了抹眼睛,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装成没事人一样往外跑。
跑出医院之后我就往公交车站点跑,跑到一半,我还是没绷住,蹲在路边抱住膝盖,闷在臂肘里,哭得歇斯底里上不来气。
chapter 09
哭过之后,我回了家。
或许是哭得太伤心,回家路上我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我浑浑噩噩地走了一路,到了家楼下的时候,看见单元门口才回过了些神来。
我呆呆地望着单元门,傻站了好半天。
单元门没变,还和我早上出门以及昨天出门时一样。可我却恍恍惚惚的,居然有些不认识家门口了。
之前十七年的人生忽然就离了我好远,我妈的住院和那医生跟我说的话像一大把斧头,一下子将我砍了个人首分离。
我的脑袋咕噜噜地滚到地上,整个世界就那么在眼睛里天旋地转,蒙上了一层血淋淋的灰暗。我突然什么都不认识了,只觉得什么都没变的世界变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儿变了。
我进了门,回到家,倒到床上。
这是我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周末。
我两天都没吃饭,在家里枯躺着,还接连失眠了两个晚上。
天黑了,我也没开灯,就躺在床上跟天花板大眼瞪小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妈得了癌症,我以后可能也会得癌。
这两件事儿一下子把我打成了个傻逼。可在医院门口歇斯底里地哭过一场之后,我意外地没有再崩溃,心情变得像片死海一样没有波澜了。
我是伤心的,我想我伤心得快死了,不然也不会在医院门口差点儿把自己哭厥过去,可这两天我硬是非常平静。
我茫然地想去怪一怪谁。好好的日子突然翻天覆地了,我妈可能要死了——虽然那医生没明说,但我知道他是这个意思。
我妈要死了,那我怎么办?我妈的饭店怎么办?以后怎么办?
我没爸啊,我以后没家了。
再多的我就无力去思考了。第一次想去怪谁的时候,我绞尽脑汁地在脑袋里疯狂找人,可找了半天都找不出谁错了,只能怪怪老天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