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病第三年(33)
身上突然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我试着动了动,就只能动一动胳膊了,我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还喘着气儿,可感觉跟死了没什么差别,连呼吸的力气都是微弱的。
我眨眨眼,视野里恢复了些清明。
我发现这里不是我的病房,我好像又换病房了。我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外头的树影被夜风吹得微晃。
忽然,哽咽声从我身边传来。
我偏头,白礼坐在我床边。他是直接坐在地上的,一片黑暗里,我看见他的白大褂和他的脑袋。
仪器的声响里,我听见他哭得抽噎,快要上不来气了。
我突然很无奈,前所未有地非常无奈。或许是真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我连没死成还继续在白礼面前丢脸的不甘和被他看尽难看模样的羞耻都没有了,只是毫无气力地无奈起来。
我张嘴想说话,却咳嗽起来。
耳边的哽咽声忽然一顿,轻了不少。
白礼开始吸气,声音里仍然忍不住哽咽,我看见他的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哭什么,”我说,“别哭了。”
声音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一跳。太哑了,哑得音节断断续续的,我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白礼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了会儿,才跟我说:“你叫我。”
我愣了愣,第一时间没太明白。
“手术的时候,”他颤声说,“你叫我。”
我沉默了。
“你说,”他顿了顿,声音止不住地越来越抖,“你跟我说……对不起。”
我更无奈了。
我看着医院漆黑的天花板,听见外面吹起了风。仪器的滴滴答答声快了些,我瞥了瞥,看见我的心率上涨了一点。
我现在应该是心跳加快有些无助的,可是现在的身体让我心里起不了一点儿波澜。
我只好叹气。
“夏词尘,”他说,“你跟我说实话。”
“你跟我说实话……跟我说实话。”
白礼一连跟我说了三遍。
我的心脏还是痛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病还是因为他。
我别开眼睛,不再看天花板。我偏了偏头,看向了他。
他还是没有回头看我,靠着床边坐在地上。他的头发有些乱,我忽然听出他的哽咽里藏着疲惫。
“实话没有用了。”我说。
他沉默了,片刻后说:“你跟我说实话。”
真倔。
我说:“你会难受一辈子的。”
“没关系。”他说,“你跟我说实话。”
我也沉默了很久。
很久之后,我告诉他:“和你想的一样。”
白礼又不说话了,我听见他压不住的哭声。
他哭得更厉害了,可又咬着牙努力把哭声往嗓子里压。我听着他压抑的哭声,看着他颤抖的肩膀,好像看见十几年前坐在我前排的他。那时候教室里安安静静,讲台上的老师慷慨激昂,他低头又抬头地记笔记。
“别哭了。”我说,“我自找的,你哭什么。”
他还是哭。
“别哭了啊……”我有气无力地无奈,“是我当时对不起你啊,你哭什么……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赶紧出去买俩烟花放一放……定个k房买俩果盘,庆祝庆祝。”
“我自己贱,我跟你分的手……白礼,你能不能别我一招招手,你就立马前尘尽忘啊,怎么跟我一样贱。”
“别这么卑微,行不行。”我说,“硬气点,像之前一样,给我一拳,打我两巴掌,然后转头就走……看见我死了,你就鼓鼓掌……”
“别说了。”他说。
我闭嘴了。
他声音太颤了,真跟要碎了似的,我没法不听他的话。
他转过身来,我被他的眼睛吓了一跳。他眼周黑了一圈,两只眼睛都跟充血了一样红。
他的头发很乱,乱得跟鸟窝似的。他失魂落魄一样红着眼睛看着我,他拉住我瘦骨嶙峋的手。
“我爱你。”
他突然说。
我一愣。
“我爱你,”他哽咽着说,“我爱你……我不怪你。”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夏词尘。”他说,“我能救你,你再坚持一下……”
他乞求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想让我活。
我看着他,我看着他乞求的眼睛,我说不出来否定的话,可我也说不出答应下来的话。
我的心脏开始剧痛起来,像要被撕碎了。我这次很明白,我的心痛是因为他。
如果早点跟他再遇到就好了。
如果早两年,我提前遇到他,提前被他知道这些……那我一定会高兴,一定能跟他重归于好,也能答应他再坚持坚持。
可是没有如果啊,白礼。
我忽然很后悔,可是后悔也没有用了。
我几乎不敢多看他一眼,我欲言又止,犹豫很久。
我说:“对不起。”
白礼脸色一僵。
他看着我,难以置信地瞳孔震颤,那双眼睛里还有不肯散去的乞求。
“白礼,我妈当时……就是这样的。”我告诉他,“别骗我了,我都知道。”
“吐了一口血,当晚就恶化……出了手术室,保了一条命……也只是暂时而已。过了没几天,她就走了。”
“我知道你厉害……可再厉害,来得太晚,也没办法了。”我苦笑起来,“这也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作的。你跟你妈打成那样,我转头就背刺你一刀……我背叛你了,所以老天爷让你来晚了,让你看着我吃报应,看着我就这么死掉……你该高兴啊,别哭了。”
我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摸了摸他的脸,抹掉他脸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