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295)
“小人愿意领罚!”
何翠子睁大了眼睛,那盏灯中金红色的火苗在她瞳孔里烧起来,她挣扎着踉跄了两步:“小人愿意……!”
倏。风轻轻吹了一下火苗,原本还在明亮燃烧着的火苗歪斜了一下,突然暗了下来。何翠子脸上还没有完全展开的希冀也随着这一阵风被吹散了大半。
……不对,不对的。
明明谁都会选第一个选项,为什么大将军还会给出第二个?只要受皮肉之苦就能拿到的前程,和一切作废从头再来,这根本构不成天平的两端。
除非那个递出天平的人,已经提前把手按在了其中一端。
笼罩在她脸上的希望晦暗下去,何翠子低头,声音也跟着逐渐落到地面上:“……不,小人选第二个,小人听凭大将军安排。”
她可以活着就是恩赐了,她到底在妄想什么?她当然要报效眼前这位贵人,不论用什么方式。
在很久之前,阿兄尚且活着,阿父尚且活着的时候,不知道是他们其中的谁给她讲过一个故事。
所有降生在地上的英雄和将领都是天上的星辰,在落地的瞬间就决定了他们一生的道路。
她不是星星,她是北来的难民,是贫民的女儿,是不冒籍就没办法进入军队的人,她不是……
嬴寒山很轻松地拽断了缚住她的绳子。
“行了,你选完了。”她说,“去洗个澡吧,受刑之后不能沾水。明天会在庆功宴上授职,你可以拖到领完将位之后再去领四十杖。”
骤然失去束缚,何翠子反而趔趄了一下,险些扑到嬴寒山身上去。她慌慌张张地稳住身体,想换姿势却因为手脚的麻木卡在那里。
“小人……哎?大将军?”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何翠子有点卡壳,怎么回事,大将军要把偏将的位置给她?
油灯中的火苗又摇晃了一下,好像是错觉,眼前的将军正在微笑。
“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你想要的就是什么。”嬴寒山说,“你选将位我不觉得意外。反而你说你想留在我身边,我得问清楚你有什么所求。”
“何翠子,这是你配得的。”她说,“你不必觉得是谁恩赐了你,抑或者是你是冒了谁的名字才得到这一切。”
她还僵着,喉咙里溢出微弱的“哎”,情绪突然转变,这个年轻女子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狂喜还是应该错愕了。她就这么僵着,僵了能有一小会才想起来揉揉手腕和膝盖,跪下对眼前的将军行礼。
“不论小人身处何职,将军有令,小人必将肝脑涂地。”
嬴寒山把灯盏移开了一点,避免它燎焦何翠子的头发:“起来吧。揉揉手,经脉滞涩太久容易淤血坏死。你说我的什么命令你都会去做?”
“……是!”
嬴寒山换了一个姿势,一点也不在意身周的灰尘一样靠在身边的杂物上。
“那先说说你自己。”她说。
不论是剑术还是战斗意识,都不是一个普通农人能在一朝一夕间掌握的。和嬴寒山预想的差不多,何翠子的父亲和兄长何箐,都算是没有正经编制的镖师。
这是个有点尴尬的职业,这个年代商品经济还没发达到有镖局这种东西出现,镖师们或许也不应该叫镖师,而应该被称为“可被雇佣,自成体系的游侠”。
但游侠又不算真的游侠,家里人还是要做手工业糊口的。毕竟被雇佣的机会不多,拿到手的钱也很难说,还时不时地要玩命。
这一家子人就这么凑凑合合地过着,有时候何翠子也会男装加入父兄的行列。
“阿兄,练剑比我早,”她神色晦暗地说,“如果他活着,从军,现在应该已经,是将军了。”
一切止于雪灾,房倒屋塌,他们靠着最后的积蓄离开故乡南下。一路上同行的人不断倒下,死于饥饿,死于寒冷,死于抢劫和暴行。父兄的剑能抵挡外来的侵犯,却不能抵挡天灾和疾病。
在入沉州前,那位老镖师死在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何翠子也说不出父亲到底是因何而死,嬴寒山猜测大概是天冷导致的心血管问题,但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土冻得很硬,剑凿进去,刨不开。
他们没有埋葬那位老人,他们必须尽快赶路。
而在淡河城外,她的阿兄也离世了。
“我们吃的东西,很少,”她说,“阿兄就不怎么吃东西,我看到他会悄悄地……合着一点麸子吃雪,他说没关系……我……我应该拦住他……”
她怎么拦他呢,就算不吃雪,他也可能死于饥饿。
“……阿兄走得很急,从城里出来的医生说是绞肠痧。我没有办法,阿兄不在,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装作阿兄……”
“你有办法。”嬴寒山轻轻拍拍她的额头,让她抬起头来。
“你保护了你的母亲和阿嫂,还有你的侄子。不是你的阿兄附身在你身上做的这一切,是你自己做到的。”
“刚刚用军法之类的话吓唬你,我没什么恶意,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你到底想不想活,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
何箐仰头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虽然是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它却一点也不让人恐惧。
有人说那位大将军有一双虎的眼睛,在夜里张开时必要食人,但现在它看起来更像是正在她们身侧燃烧的烛火,焰苞很温和平静地束成一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