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398)
草草吃下血肉的人都变成了蛞蝓一样的怪物,因为他们无法承受来自祂的力量。
于是一个新的荒唐尝试冒了出来,他们想要将“天魔”的力量归化到“人间”再吞食。教众掳掠男女作为“圣子”“圣女”,用他们之中不合适的部分喂食芬陀利华,挑选合适的人作为沟通芬陀利华的献祭或者在他们身上培植幼苗,想要诞下一个作为化身的胎儿。
凡人纷纷在这个过程中死去,于是他们把目光投向了修士。
在这样混沌的黑暗里,嬴寒山看到了两双眼睛。
它属于苌拜月,红衣佩剑的女子怔怔出神,瞳孔放大的眼睛里有依稀的天光。
它属于苌观澜,白衣执剑的修士满身血腥,被血泪染红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他一个人来救自己的血亲,睡梦中的乌素姆投过去不在意的一瞥。
“苌濯”的记忆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并没有多病但温柔的母亲,并没有古板但尽职的父亲。他记忆里的一切只是在还没有回忆起来之前臆断出的幻觉。
婴儿有很像母亲的脸,有玉一样白皙的肌肤,有扭曲的四肢和开满了花的脊背。
提剑的修士嘴角颤抖地看着他,空余的那只手尚且抓着被咬碎的鸟类尸体。那不是一个父亲看孩子的眼神,那是含着怒火,仇恨和惊恐的眼睛。嬴寒山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杀死他。
【是母亲饶恕了我。】
在黑暗的回响里,嬴寒山感受到来自苌濯的微弱感情。
好像是从几岁开始,半人半花的孩子开始不再在地上或者天花板上爬行,他学习母亲的外貌,学习父亲的言行,一个人类的虚像被建立起来。
苌观澜不再喂给他动物的尸体,他开始在苌濯非人地移动时无视他,教给他人类的语言和行为,构建出一个虚假的家庭。
这里没有小怪物,没有修为尽废的女修和无情道心破碎的男修,这里有的是隐士苌止澜和他多病的妻子,还有一个美貌得有些过分,不太爱说话的少年。
直到苌止澜再也无法给苌濯提供更多作为人类的参考,山中的隐士离开了山,走入尘世。
而当年没有被除尽的芬陀利华教再一次滋生,枝蔓缠绕上峋阳王。
后来的事情基本像是苌濯所说,细节上有些无伤大雅的出入,比如苌止澜死于芬陀利华,比如其实他的母亲并不是被峋阳王看中了美貌。
芬陀利华回收了作为成功“圣子”的苌濯,他的记忆在接触到那巨大本体后开始复苏。
父亲已死,脆弱不堪的人格也行将崩塌。在拜月夫人被喂饲那巨大的花木之前,他毁坏自己的脸,让教众以为他失去“美貌”和作为圣子的资格,留下“前任圣女”。
【我没有在拯救母亲,我没有资格拯救母亲。】
【我是被施加在她身上的怪物。】
【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我……】
黑暗在尖啸,露出崩溃的内里来,作为人的那一部分诅咒着自己,诅咒着他过于肖似母亲的面容带来灾难,诅咒他满怀着恶意的出生,作为外神的那一部分无法忍受人类的躯壳,想要从它的裂口中生长出来。
然后,嬴寒山看到了自己。
黑暗在变得明亮,四周出现淡河模糊的景色,一只生长着彩色羽毛的大鸟从高空掠过,将地面上的美丽怪物拉起来。
苌濯注视着那个人的脸,他破碎的人格又一次开始重组。
他是因她而继续存续的,他是因她而再一次跌跌撞撞地作为人活着的。
他仍旧唾弃自己,仍旧憎恨自己,仍旧想要把这条命偿还给他欠的人。但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啊,没有对美貌的贪婪,没有对力量的渴望。
她这样看一只飞鸟,这样看一个孩子,也这样平常而温和地看着他。
他得到了宝贵的注视,得到了维系存在的力量,可他一无所有,甚至没有作为人的灵魂。
他想为她死去。
而她要他活着。
那些像是空气一样漂浮着的情感涌上来,包裹住嬴寒山,每一寸存在于她身体中的花蔓都在低语。
【我爱你。】
【我不知道人类如何爱,我不知道我到底算是什么东西。我是怪物,是啜饮亲人鲜血生下的恶胎,是一直在令人不幸的邪祟。可我被饶恕了无数次,可我至今还活着,被你拼合。】
【我想死去,我想活着,我不想离开,我不想消失。我没有下一个来生可以再回到这里,我还没来得及说……】
【我爱你,我爱你。】
长眠的神醒来了,大地崩毁,城墙坍塌,蓝色的枝蔓向天空伸展,将自己拔出土地。从漫长假寐中清醒的神没有愤怒也没有困惑,或许对于它来说这只是在长椅上的一次午睡。
天空被照亮,白花铺满地面,收拢成巨大球体的花树向天空飞去,嬴寒山捂住伤口,用手指封死存放于身体里的花枝,逆着它跳向地面。
在令人目眩的白光里,在让人耳聋的轰鸣声中,她只能听到那个来自于脑内的低语。
【我爱你。】
“嗯,好。”
地动摧毁了城墙,但也迫使两边的军队后退,裴纪堂收拢军阵,抬头望见从东边而来的祥云。
那是仙人们的衣衫,浩浩荡荡的九旋峰修士正覆压而来,准备奔赴决战的时刻。
周政飞起接应,寻找嬴寒山的影子,随军的军医和杂役乱作一团,确定有没有人被落石砸中或者跌入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