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591)
“鸦鸦!”反应过来营啸将至的裴纪堂组织起尚且还有理智的沉州军人马,试图将军队和藤蔓隔开一条分界。在瞥见挡在浪潮前那个影子的瞬间,他推开身边人冲了过去。
那只按在腰上剑的手紧了又紧,还是没有拔出来。
图卢用天孤话喊了一句什么,或者是骂了一句什么。
“低头!”
所有女骑兵们翻身上马,挽住马缰腾空越过人群,挡在他们之后。最驯良的天孤马也狂躁不安地撂着蹶子,几乎要把背上的主人摔下去。
她们低着头,有余力的撕开袖子挡住战马双眼,人群奔逃和尖叫的声音里,掺杂上骑兵的呼喝和战马的嘶鸣。
铛,挡,铛,击铁声越过水面。
“战船不得起锚!”在一声更重一声的击打声里,海石花的声音压过一切混乱。
“有擅动者,不问缘由军职,即斩!”
刀出鞘的锐声如同吹响银片,陷入混乱的白鳞军有片刻恢复理智。他们按住已经发疯的同僚,把自己的手臂绑在柱子上,彼此叮嘱闭上眼睛。
而嬴鸦鸦仍旧站在原地,像一只小鸟一样张开手臂。
“——苌军师。”
“止步!”
那浪潮突然停了。
藤蔓纠结起来,白花散出像是酒像是血,混着腥气混着香气的古怪气味。它不断升高,升高,直到变成长满花的塔,塔上睁开无数双蓝色的眼睛,每一只眼睛里都混着血丝一样的金纹。
它们一齐向着嬴鸦鸦转过来。
“苌濯!冷静些!”裴纪堂已经到了她身边,她不回头看他,也不要他挡住自己。那些眼睛开始颤动,然逐渐像是未开的花苞一样掉落,巨大的,畸形的,无以名状的外神残肢坍塌下来,剥出里面苍白的人形。
苌濯就站在那里,身上落满了开败的花。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他说。
“对不起,我忘记了,你是寒山很重要的人……濯吓到你了。”
他的手垂落下来,那苍白单薄的影子好像一只死了很久的水鸟,皮肉已经烂干净了,只有薄薄一层羽毛挂在架子一样的骨头上。
嬴鸦鸦伸出手,双手捧住苌濯的脸,裴纪堂立刻松开腰上的剑,过去撑住他快要倒下的肩膀。
“阿姊不会死的,”她说,“阿姊总有办法,已经一次,两次,三次,那么多次……阿姊不会在这个时候死掉。苌军师……苌军师?”
他慢慢地把手放在胸口上,手指无力地收紧。
“我感觉不到寒山的心了。它不在了,她的身体也不在了。她消失了?她不会消失的……”
“阿姊不会消失的。”嬴鸦鸦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
“她一定还在什么地方,遇到了比以前更大的麻烦。没有尸首就不是死了,就算,就算……仙人只要有魂魄就能活过来吧?阿姊……阿姊一定还在!”
苌濯慢慢直起身,他仔细地看着嬴鸦鸦的脸,然后看向裴纪堂,看向他们身后逐渐恢复意识,却惊魂未定的士兵们,他的目光越过营帐,越过战船,望向呈现出暗青色的地平线。
“啊,你们,都是她很重要的人。”
“每一个人……都是……你们都要好好地活着,她才不会伤心……”
“濯怎么能……怎么可以这样……”
他轻轻握了握裴纪堂的手腕,挣脱开,低头看看嬴鸦鸦的脸,然后缓慢转过身,蹒跚地向着与河流相背的地方走去。
“苌濯!”
“苌军师!”
“军师?”
裴纪堂在喊他,嬴鸦鸦在喊他,反应过来的其他人也有下意识叫他名字的。刚刚那无定型的怪物消失了,那个沉默寡言却温和的军师在几秒钟内回到人世。
“你去哪里?”
他站住,有些摇晃地回过头,然后抬手指了指天空。
“我去寻……寒山。”他说。
“寻不到……”
“自向苍天之上……讨债……”
玉成砾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上来的。
当她赶到山门大阵的时候,苌濯已经在那里站了一会了。
他身上还穿着在凡间的淡色襦衫,衣袖和下摆已经全部朽烂,呈现出旧蛛网一样灰败的颜色,整个人瘦骨伶仃地站在那里,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但在那张脸上,蓝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好像有一团火在这壳子里点起来了,快要把他烧尽。
玉成砾分开与他对峙的九旋山众人,站到最前去。
“她……有来过这里吗?”
苌濯的声音很弱,像是奄奄一息,但那双眼睛里的火却一闪一闪,烧得更亮了些。
“她来了,”玉成砾说,“她来的时候伤得很重。本来她想等你,但她的身体撑不住等下去。”
唰。
几乎是瞬息,苌濯身形消失,然后突然向前几尺,谁也没看到他究竟是如何迫近的。藤蔓铺展开来,白花像是割伤中淌出的血珠一样坠了满地。
饶是玉成砾也微微蹙了蹙眉,略退一步。
她知道苌濯是故人之子,但她也知道他是什么的化身——活过千年,她心里清楚得很那天魔是怎样不能制衡的存在,寒山不在,寒山不在,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制衡他吗。
他就像是一面镜子,折射着嬴寒山的善,而当这善本身不再存在,那镜子之中会映射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