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27)
在又蒸腾起来的嘈杂里,一个衣着朴素的游侠儿无声无息走过去了。
地上有一层薄薄的霜雾。
它应该是雾的,只是冷,水里就结出细小的冰,远远看过去好像一层霜在浮动。有人从中走过去它们就流淌摇曳起来,追着人的衣角走。
嬴鸦鸦没有走出去多远,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抬头看微微青的天幕。那里有几只雁的影子,很快掠过天空,很快消失不见。
嬴鸦鸦盯着它们一直看,看到不见踪影。雁来时阿姊走了,再等等雁就要走了,阿姊什么时候回来呢?
没有一只雁落下来给她传书,她只能这么空空地望着。
远处有些细密的说话声,两匹马肩并肩地走,牵马的人一前一后,不知在聊些什么。突然有一阵笑声爆发出来,雾被笑惊动,向一边散开,露出图卢的脸颊。
她一只手臂搭在海石花肩膀上,歪头和她说什么,嬴寒山不在的这一阵子两个女将混了个大脸熟,险些就要拜把子。
最初和裴纪堂怄气怄完之后,两个人就回过味来,开始觉得有些对不住嬴鸦鸦。这件事里谁都难做,嬴鸦鸦尤其难做,她们看得出她对裴纪堂的感情,在文武两边之间的掣肘,有些时候半夜睡不着坐起来,想想真想给自己俩嘴巴子。
她才是个多大孩子?她在之前捞着什么好处了?裴纪堂有权,她俩有兵,嬴鸦鸦有什么?
这之后看到她,就有点别扭。
她们不怎么说军务,不怎么说为难的地方,不怎么真找嬴鸦鸦办不好办的事。每次看到她图卢和海石花就好像小了好几岁,净捡些八卦说——图卢促狭海石花和林孖,海石花就把火力往鸦鸦身上转。你真喜欢裴纪堂呀?她们问,他哪里好啊?
这话不是抱怨,不是质问,纯是带了点好奇的闲聊。嬴鸦鸦抱着膝盖歪头想,想半天回答:“他是个傻的,这样就挺好。”
两位女将军面面相觑,努力不把“我俩觉得你才是傻的”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他怎么不是个傻的呢?当初刚刚到淡河,蔫咕咕的一个县令,被自己欺负了都不敢作声。替人断案,一个不小心就被羊吃了袖子。有人骂他父母,他气得吐血,浮泉为她挡了一刀,他不看自己伤得见不见骨头,反而怕她吓着。
就几天前——几天前她在桌子底下睡着了,他把她抱起来,那时候她都装睡了,他都抱着她了!居然只是做贼似地瞄了她一会儿就逃走了!
呸呸呸!真是君子!呸呸呸!
……倒也不是盼着他亲一下她。
“他挺好的,但阿姊不回来,这事就只能搁着。”嬴鸦鸦不往深里说,剩下两个人也不往深里问。她们都隐隐约约地知道这里面有难处,爱是很好的,爱里面掺杂了太多的东西就不那么好了。
这不是在蜜糖里掺泥,而是在蜜糖里掺针,蜜还是纯粹的蜜,只是里面的东西伤人。
“哎呀。”有时候这种无可奈何的气氛持续久了,图卢就干脆地一掀面前子虚乌有的桌,“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喜欢他,就先把他睡了再说!”
“那群中原男人都是脸好看的衣服架子,谁知道是不是好看不好吃。先睡了他,不喜欢了就把他扔了,反正他找来你不认就是。”
嬴鸦鸦听完一秒变成真乌鸦,唰地一下蹦到海石花旁边。海石花想想,点点头。
“其实也不算没道理。”
小乌鸦就又唰地从她身边蹦开,哒哒哒地跳远了。
雾气渐渐小了些,浮游的冰晶融化成水。嬴鸦鸦托着腮,眼光从天上垂落下来,垂落在湿漉漉的青草上,垂落在逐渐凝结在叶尖的露水上。
两位女将军说话的声音更远了点,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像是一场昼梦。在这寂静中,草叶忽然开始轻轻摇晃起来。
从远到近,次第推搡,仿佛有谁正在慢慢走近。她抬起头,看到雾的深处有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戴斗笠,一身暗青色的衣服,垂落在肩上的鬓发被露水打湿了。
另一个影子跟在她身后,衣衫浅淡,他们的脸颊朦胧不清,身形却逐渐近了,清晰了,梦有了轮廓。
她不哭,也不喊,只是看着那两个影子,看着逐渐熟悉的衣衫,看着越来越清晰的金色眼睛。
嬴寒山停下了,在离嬴鸦鸦约莫十来步远的地方。
“鸦鸦。”她叫。
嬴鸦鸦没有动。
“阿姊,苌军师。”她说,“骗人的。”
你又来骗我了,阿姊,你骗我好多次了。
好多次我在淡河的院子里醒过来,你说你要去看看医摊,然后就走了,我在门口等着,等到梦醒。
好多次我在蒿城等到你回来,我想太好了,阿姊重伤恢复了,这件事情终于结束了,然后我又醒过来。
后来我就知道这是梦了。我在梦里求你,求你等一下,我还想多做一会梦,你不等我。
我害怕入睡,我宁可一夜一夜地点灯熬油,看那些紧急不紧急的文书。
我不是害怕梦到你,我是害怕梦到你后再醒过来,在梦里见到你多么开心,多么庆幸,我醒来就多么痛苦。
阿姊,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