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49)
但现在看来,那已经是他修饰过后的样子了。
现在他坐在她对面,像是一丛快要灭掉的火。
“老板?”
裴纪堂愣了一下,对她抬起头来,嬴寒山蹙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一下。
“……你……”
寒山。他打断了她。
“他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嬴寒山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绕得发蒙,有一两秒钟没有说话。然后她想起来最近的乱子,两个年纪很小的刺客,被从中间打乱的募兵。
“你身世的事情?”嬴寒山问。
裴纪堂没有说话。
“挺麻烦的。”嬴寒山赞同地点头,“我们这的人在想办法,鸦鸦之前给了我一个思路,我觉得先按照那个来,把注意力转移到有细作这件事……”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裴纪堂的眼神。他迷茫地看着她,好像她在说什么他听不懂的话。
“寒山,我的生父是裴厚之……”
“啊,”嬴寒山应了一声,“所以呢?你对他有什么感情吗?”
两个人对视着,直到嬴寒山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伸手,握住裴纪堂的手腕,在手里掂了掂。
“我承认这事很棘手,”嬴寒山说,“虽然没真的和朝廷翻脸,但鸦鸦的身世出来之后,我们基本上就是旗帜鲜明地反都城反裴家主支了,现在出这种事人心是会动荡一段时间。”
“但是一步一步来,老板,一步一步来,你还有我压场呢。我不懂你们这边的伦理观,但我觉得照理来说一个生了不养的爹和死人没有差异——这还是爹不是娘呢,你都不是他亲自生出来的,你管他做什么。”
“我觉得你是个挺好的人,老板,这话是真的。这个关头上,有什么事我该帮就帮。”
裴纪堂的眉眼弯起来,他对她笑了,看到这个笑脸嬴寒山略微放松了后背,却听到他用很轻的声音开口。
“那帮我一个忙吧,寒山。”
你说?
“……能杀了我吗。”
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唰地松开了。
裴纪堂收回那只手,平静地叠在膝盖上,他看起来不绝望,不偏执,平和得好像这只是随便哪天的午后,他醒来,睡意未足地招待一个远方的朋友。
“我可以不认他,”他说,“世人却不许我不认他。”
“父不忠不义,为子当谏,再谏不可得,当以死谏。”
嬴寒山发出了一声莫名其妙的气音:“呃?老板,是老板吧?不是被陈恪夺舍了吧?你等会我叫个神仙来问问怎么把你们换回去。”
“老板,你醒醒,我们在造反啊。全天底下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就是咱俩啊,你想什么呢。”
“他裴厚之算什么东西。你还打算拿你一条命去殉他?有任何用处吗?你死了他会替你掉眼泪吗?”
她前倾着半身,几乎快要抓住他的肩膀,他眉眼弯弯地,仍旧在笑。
“不,我只是在给自己的死找个好的理由。”
“我累了,寒山,我装了很久了。久到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确是个好人,我的确温良恭俭,的确恪守君子。可我只是不去看,不去看自己并非如此的那部分。”
“悖逆我的,我想用更残酷的手段,触怒我的,我从来都不能忍受,有时候我会想我有更快,更好的手段去解决这一切,只要我不在乎自己是谁。”
“寒山,”他轻柔地说,“我希望过你消失。”
“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龌龊的人,我一直装作自己很好,好到与你们同样。但是我配不上你们,也配不上鸦鸦。我只能臆想她失去亲人之后会一直在我身边,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实在存于世的部分值得她一瞥。”
现在连我爱惜的羽毛都不存在了,他说,我这些年,究竟是在做什么无用功呢。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父亲是那个人,”他说,“他们也很快就会发现我本来就是与他同样的人。我迟早会死,不外是死得好看或者难看些。”
嬴寒山努力摆手,像是想把眼前的迷雾挥走,当她终于停下手时,她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像是捧着一枚精美绝伦的琉璃塔几十年的盲人,抛弃一切需要双手去做的东西,只专心致志地想把它送去某个未知的终点。
突然有一天他复明了,他发现自己手中捧着的是一堆垃圾,那座琉璃塔根本不存在,他这些年所做的努力被一个他不知道的理由摧毁。
可手捧琉璃塔的那么多年就真的不存在吗?
她还想说什么,但他只是闭上眼睛。
“我想过自尽,”他说,“这样干净些,很好。但如果我自尽,对臧州和沉州没有任何好处。我手下的那些人里有一些不太好,我想替寒山挑出来,有一些还不错,可以为寒山所用,我也想让他们感激你。”
他自杀不合逻辑,失踪也不合逻辑,你已经做了那个人那么多年的儿子,至少你不是在那个孩子叫破你是裴厚之之子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什么你现在才自杀呢?你定然是逃走了。
怀有异心的人会用他的名号作乱,很多年后还会有人举着旗子说他没有死,他们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最后都会变成他的授意。
一个活着的领袖不好操纵,一个死了的领袖利用价值有限,而一个不知生死的领袖可以一直活下去,被任何人挂在旗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