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50)
他必须被杀死,必须死得明明白白,毫无转圜。这里的另一个领袖要用他的血涂完剩下的道路,震慑那些首鼠两端的人,拉拢那些恨他的人,剔除那些不和她走的人。
“在我死后,有异动想要借此作乱的人都可以杀,不要像我曾经一样把他们留下,寒山不需要二心。”
“那些踌躇不决,与裴家有怨的人都可以拉拢,我死了,他们除了归附寒山就没有任何退路。”
他睁开眼睛,眉眼弯弯的:“这对所有人都好,鸦鸦已经恨我,她不会伤心。而我……至少还能用现在的面貌去死,”
去你……
嬴寒山咬住舌头,没骂出那句粗口。
“你真的觉得对所有人都好吗?”她问,“我算什么?你告诉我我算什么裴纪堂?”
“我嬴寒山!就活该!要杀掉自己的朋友!满身沾着你的血一个人走这条路!”
她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拉起来,裴纪堂的手臂垂着,他像是一把弦已经松了的琴。“不会有人诟病你的,”他笑着说,“我是裴厚之的儿子,即使我什么也不做,你也有理由杀我……我可以做了,我可以想要害你,我可以想要逃去北方,只要你想……我什么都可以。”
他没有听到她回话,但他感觉到了轻微的颤抖。
当裴纪堂看向那张无表情的面孔时,嬴寒山闭上眼睛,有两道泪水顺着颊侧一直滑落下去。
“你觉得我是害怕他们议论我?哈?”她哽咽着冷笑起来,“你觉得我不想杀你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事可能对我的名声有风险?”
“裴纪堂,你有没有理解过哪怕一点,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在这个瞬间,裴纪堂有些置身事外的抽离感,他看着她的脸,觉得一种不可思议的讶异笼罩了他。
她哭了,是寒山啊,最后一个为他哭的人是寒山啊。
即使她已经来了这里这么久,久到有时候他觉得她不那么像是仙人了,她还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落泪啊。就在这一刻,裴纪堂不可自制地想要自嘲地大笑起来。
他衔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白色羽毛,祈求在最后的时刻还能用它掩饰狼狈。
可真正遍生白羽的人,不需要。
嬴寒山放开了他的领子,她站起来,后退两步别过头去,不再看他的脸。
裴纪堂支起后背,没有整理领子和衣袖,只是仰头看着嬴寒山。
“我让寒山为难了。”他说。
“你最好下辈子还。”
门哐地带上,裴纪堂在寂静的屋里僵了一会,终于慢慢倒下去。匆匆离开屋门的那个影子一直向前跑,一直到拐角处的木柱挡住她的前路,她才嫌恶地用力锤了一下它。
风簌簌地吹动树梢,周围因为这一声夹杂着郁气的低吼而有片刻回音,又很快在天地间消弭。嬴寒山揉了揉脸,擦干眼角直起后背,向着门外走去,一早听到声音的亲兵小跑跟上,她推了推他们的肩膀。
“去叫海石花来我这一趟。”她说,“剩下的人不用跟着我,我静静。”
她一个人在空旷处站了一会,慢慢从腰间取下那枚联络玉佩,在手里擦了擦。
……
从晚间开始下雪了。
农人们忙忙碌碌地把晾晒在外面的东西收回来,有人趁着雪还不大检查屋顶的茅草。他们窃窃私语着庆幸种子埋得得时,不然恐怕要被这一场倒春寒的雪糟蹋了去。
天空是黯淡的铅色,好像被泼湿了的脏毯子。在风中低垂不翻的旗帜下,一个白鳞军士兵看了一眼天。
“晚上去呷酒哇,明日无事。”有相熟的士兵从他身边走过,很亲昵地与他打个招呼,他抬头对着对方笑笑:“唔去,晚间得事。雪大,饮酒晚了唔要冒雪归营。”
那个相熟的士兵摆摆手,不知道是听进去还是没有。白鳞军士兵收回目光,他不会再说更多。
嬴鸦鸦从官署回来得很早。
她累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这幅被修补过的身体太弱,即使她努力把理性从感情里剥离出来,还是捉襟见肘。天刚刚下雪的时候她换了衣服,叮嘱随从除了阿姊和急事,都等她睡醒再说。
但她没睡多久。
睁眼时天已经全黑,一点幽微的蓝光从窗棂外落下来,耳边尽是雪击打窗框的簌簌声。嬴鸦鸦盖着一件裳衣躺在榻上,四肢还因为刚刚的梦而有些麻木不能动。
她梦到了淡河,梦到了最初那段日子。
梦里她还病着,躺在屏风后,隔着正燃烧的香炉与裴纪堂相对,日光从他身后落下,在屏风上留下一道挺拔的影子。
“裴纪堂?”她嘶哑地叫他,“裴纪堂?”
那个影子晃了晃,好像是听到了,但没有从屏风后走出来。他从容地收拾了桌子,卷起文书,整饬过头冠,然后站了起来。
“裴纪堂,你过来……”
嬴鸦鸦翻身起来,扶着屏风向边缘走,这个时候她不该叫他裴纪堂的,她也不该这样单薄地,赤着脚走向他。
可某种预感抓住了她,她忽然觉得她必须转过屏风去看一眼那个人,和他说一句什么。那影子随着她的步伐开始移动,不过尺余长的屏风好像怎么也走不到边。
终于,在她几乎走到边陲时,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别看着我,鸦鸦。”他说。
屏风突然溅上红梅一样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