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79)
他们面面相觑着,呼吸里仍旧带着不平的怒意,恐惧还没来得及穿过怒火让所有人冷静下来。
而那拿剑的人转过身,去棚子边上拎了一桶水来。他扶起歪在地上的丈夫,用剑割开绳索,从女人怀里接过孩子,把水递给他们。
“洗一洗吧。”他说。
身上沾满了血的人凑过来,默不作声地开始舀水洗脸,一桶水很快浊了,那个佩剑人就又去打一桶。
到脸上的血洗干净了,他们的呼吸也平复下来,夜风吹过,半干半湿的衣服上传来冷意。这群匠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低声呜咽起来:“这之后怎么是好……”
突然就动手杀了官差,突然就背上了人命,这之后怎么办?逃吗?往哪逃?继续应征吗?可官差已经死了三个了啊!
佩剑的那人最后一个洗手,其实他身上根本没有血,只是剑上有一点猩红,他用半干的布擦过剑,雪白的剑身就露出来,只有剑背上的铭刻还残着血,暗红的一个无字。
“逃走吧,同乡们。”他说,“朝廷既然将咱们全家带走,所作的东西又是不可外传的机密,那么即使做出来了,也得不了返乡。最好也不过是随军征战修理兵器,最坏恐怕就是一条死路。”
“你们看这些人皮牲畜,有哪个把咱们当人了?”
“可是……”有人讷讷地应,“前面还有几个官差睡着,咱们,咱们……”
他咱们了一阵,咱们不下去了。衣袖上还有血迹,身后那尸首还摊在地上,纵使前面有几个官差那又怎样?只能一并杀了!
仿佛是看出眼前人的踌躇,佩无字剑那人一哂:“前面的那几个官差便交给我,纵使有一天拿住了你们,也只说是我这个强人混入了队伍,截杀官差,你们逃出来了便罢。”
所有人都沉默着,那个瘸着腿的丈夫却突然和妻子一道站起来,那夫妻俩湿漉漉地过去,扑地跪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哐哐地磕了几个头。
“恩人!”他们说,“今日若是无有你,我们一家子定要被害在这里!留恩人一人在这里是不当人子,忘恩负义,今后我们一家子就跟着恩人,恩人叫我们作甚我们便作甚!”
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议论,有人在叹气:“如今已经离家不知多远,纵使逃回去也保不齐要被县官捉拿,怎么逃呢!”
“跟着那些官差去十有八九是死了,这也是救了咱啊……”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最终合成一个声音:“恩人!英雄!我们不好逃啊!您既然在这里,那您报个名号,带我们走吧!”
佩剑的人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名号,不过也是个匠人。不过我能告诉你们——”
“我是启王手下的剑匠。”
——启王?启王是什么人?
一个模糊的影子浮现出来,有人低低地与同伴讲起那位南面的王。
朝中说她屠城食人,以人为粮,她手下的城却一个一个地兴旺了起来。
朝中说她暴戾冷酷,形同鬼魅,可一年一年的冬天里北方的人却在逃往南方!
“启王是怎样的贵人呀?”有人战战兢兢地问,“我们过去,要服兵役?服劳役?要交多少税?”
那抱着剑的无家人坐下了。
“殿下手下有许多兵,”他说,“有南边的水匪,有北边的天孤人,也有逃难来的人。谁想参军都能参军,只有一类人殿下不要。”
——是何人啊?
“不满十六的男女,殿下不要,若是战事不紧,未冠的男女,殿下也不要。”
人群中静了静,战事频繁时,征兵年限已至十四,启王说不要年轻男女,简直像是梦话一样。所有人都痴痴地看着他,听他徐徐地说。
“殿下说,令稚子持戈,不堪为天下主。”
他听到一片抽冷气的声音,好像向灶里吹进了一团风,顷刻间就成了火,把他们心中的委屈和希望一起烧起来。
“殿下均田与流民,开荒者两年不赋,军中退伍者三年无徭役。”那无家人说,“男女无论,皆可为官,有豪强杀害百姓,王持剑斩之。”
这不是谎话——他能说出那个故事,那个母亲扶着女儿棺椁上告的故事,那样一条本该微不足道的性命,在顷刻间掀翻了一座州府。
——那王待匠人又如何呢?
无家人很轻地眨了眨眼睛:“昔日冶炼兵器时,王衣褐同守炉边,夜过三更尚至坊中,问诸匠得食否。”
她不像个王,她会穿着朴素的衣服和我们一起看兵器如何锻成,会在半夜突然冒出来,抓住每一个她遇到的人问他们有没有用过饭。
这样的人就在南方,就在离你们很近的地方。跨过这片土地去找她!去找一个冬天没有人会饥寒而死的地方,去找一个孩子被当做孩子,老人被当作老人的地方!
去找她!
睡着的几个官差终于醒了,他们揉着惺忪的眼睛,看到一片跳跃的火光。那些羊一样缩在窝棚里一言不发的人出来了,他们手里拿着刀,拿着棍棒,拿着被拆开的棚柱,拿着劳作的工具。如同蜂群一样的声音嗡鸣着迫近,成为呼啸的海潮,把惊恐的叫嚷声和咒骂声淹没下去——
【居无房,食无粮,何以视民如牛羊,执戈南去寻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