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158)
趁他心神震荡,那人已消失不见,刁钻处又是同样的暗器,阒然袭来。广成王强自镇定,听风辨位,狠了心,索性仍拿伤手去接。只是那暗器各个出其不意,双目、膝盖、脚踝,他挨个接住,忽有一个,自他背后射来,直击后脑——
他竟忽然不急了,只微微侧头,任那暗器打在肩膀。
他甚至施施然盘腿坐下,沾了一点掌中徐徐流淌的“美人乡”,送入口中。
“唔,甜的。”他笑道。
他慨然伸出那只手:“你要不要尝尝?”
屋内静默许久,忽有人一乐,现身燃灯。
是一个轻盈的女人,但一双手干瘦有力,是发得出那样的暗器的。
“我哪里露了破绽?”
“既然‘销骨化肌’,又‘全无痛感’,我这只手中了毒,必是麻的。谁知完全不麻,还行动如常,你说奇不奇怪?”
女人一笑:“奇了。”
说着,从他手上沾了一点“美人乡”,手指凌空搅啊搅地搅断了糖丝,送到自己口中,满足地眯起了双眼,在广成王身边坐下。
后者问道:“斩烟刀?”
女人反手从他床底掏出一把大刀,尺寸约莫是个消瘦版的广成王。
她冲着刀一点头,就算是答案了。
广成王看着刀,愣了半天,斩烟刀从他手上沾走了四五次糖,他才沮丧道:“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么大一把刀塞他床下,他竟毫无察觉。
“我毕竟也是当世顶尖高手之一,”斩烟刀说,“你么……勉强算个二流。”
广成王自然不甘,沉默片刻,忽然,横肘重击斩烟刀颈侧。斩烟刀立掌一挡,一边慢条斯理地绕着糖,一边一震胳膊,甩脱他那要施展小擒拿的手,闪电般刺向他头脸。
两根尖尖的、瘦长的手指,恰恰停在广成王睫前,摸了一把,缩了回去。
斩烟刀:“服气了?”
广成王道:“被人调戏,只觉得新鲜。”
斩烟刀又笑了一声:“你这个人好奇怪。我问你服不服气,你却说新鲜;我试探你在先、偷袭你在后,你也不问为什么。”
广成王从善如流:“为什么?”
斩烟刀并不趁机拿捏他:“我要做一件事,危险重重,需要个帮手。我觉得你会愿意帮这个忙,但对你出身终有顾虑,得知了你是皇室子弟,这才罢了。今夜偷袭,则是试试你身手。”
广成王问道:“可还行?”
“算是够用,”斩烟刀将他一瞥,笑道:“不知你愿不愿意。”
广成王一颗行侠仗义的心,十分过剩,衡量一番,觉得斩烟刀人品可信,便道:“我自然愿意。”
“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
“不该是‘本王’自然愿意?”
她把“本王”二字学得精妙,广成王脸色阵阵发红,气道:“既然错了,我便不帮这个忙了!”
斩烟刀笑得倒仰。
“虽然如此,这个忙,还是你来帮最合适。”
斩烟刀乐了一会儿,又说起来。
广成王不解。
“我要杀一个狗官。本来还担心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但你既然自称亲王之尊,听着应该牵扯不动。”
其实也不是这么说,当朝律法完备,连皇帝也不能凭喜憎杀人。只是听说斩烟刀从小在江湖闯荡,想必对官场不甚了解。
广成王没有纠正,“嗯”了一声,主动问了今天第一个为什么:“为什么杀他?”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简单来说,对方是个欺男霸女的恶人,十几年前,看上了斩烟刀四岁的妹妹,无法得手,索性灭门。
当时斩烟刀——那个时候,她还不叫“斩烟刀”,父母亲都唤她“囡囡”——偷偷跑去私塾听先生讲“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得以逃过一劫。可那恶人在当地一手遮天,分明证据确凿,也不过是推了个替罪鬼,仍旧逍遥自在。斩烟刀从此弃文从武,只为报仇。
也是侥幸,她资质极高,又得遇高人、屡有奇遇,如今年纪轻轻,已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
在她看来,那人得意得太久了。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雇了不少高手保护。我一个人,杀不了他。正巧,武林一二流人物中,你是最近的一个,就是你了。”
广成王听她安排如此随意,暗暗皱眉。
这姑娘潜心修武十几年,恐怕不知道这些达官贵人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道:“既是多年的仇,我们更该好好筹谋。以免临阵出了岔子,倒不痛快。”
最后是广成王细细布了局,两人联手,取了那狗官的头。
事毕,斩烟刀买了十坛子烈酒,拍到他面前:“来!不醉不归!”
她眼睛亮晶晶的,不知是喜悦还是泪水。
当然,广成王知道,当务之急不是分辨她的喜悦和泪水,而是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次日一早,斩烟刀从宿醉中醒来,身下是床,头下是枕头,鼻子里是皂角的香气。
她扶着脑袋一扭头,外面阳光灿烂,树影婆娑,一个高挑的男人正在临窗写字,手边碗里腾起朦胧的热气。
大仇得报,一切看起来都是这样美好。
她清了清嗓子:“宋纾?”
那人闻声看向她,端起碗过来:“茶里加了蜂蜜,喝起来可能有点古怪,但听说醒酒是最好的。”
又解释道:“只剩一间客房了,你放心,我没沾床。”
斩烟刀定定看了看他,喝了茶,叹道:“我要是男人,见你这么贤惠,非得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