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278)
说着,也再次带回兜帽。方才只是短暂露出来的面貌,又被遮了去。
宋珪被雨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为他遮雨。宋玠却伸手推开了,十指冷得可怕。
宋珪:“皇兄……”
他不知是冷还是惊惧,上下牙打架,一句话说得发颤。宋玠将手握热了些,帮他把几缕散了的头发掖回耳后。这动作不像兄弟,却像是父亲与幼子。
宋珪的声音蓦然带了哭腔:“皇兄……”
宋玠应了一声:“珪儿。”
宋珪忽然想抱住他,身子却是僵冷的,动弹不得。
宋玠道:“你既已到了这来,想必在皇兄和玥儿之间,已经选定了一边。既然是齐王的小厮送你出来,想必齐王也得知了些不必他得知的事了。”
天快亮了,雨却越来越凉,冷意甚至穿云透伞,牢牢罩在了宋珪身上。
“皇兄……皇兄已经得知了……”
“皇兄得知了。”
宋玠淡淡答他。
宋珪——方才还想上前抱住宋玠——此刻退后一步,再次打了个寒战,抬起眼看着自己的皇兄。那兜帽太大,他依然看不见皇兄的眉眼和神色。
“那、齐……齐王……”
不待宋玠答话,已经有人从宋珪身后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端上一份锦匣。锦匣还往下滴着血,那人跪地,双手将它捧过头顶:“请启王殿下查验。”
宋珪听见宋玠轻轻地呼吸,一瞬间,像是错觉,他以为宋玠会踹翻那锦盒,抽刀杀人。
可是他没有。
宋玠用着近乎轻快的脚步走了过去,打开锦匣,露出里面齐晟的人头。齐晟双目圆睁,还维持着死前一瞬间的惊诧,百思不得其解,但竟没有怨恨。
他在兜帽下,低头与齐晟对视了片刻,呼吸才趋于平静悠长。而后他笑着抬起头来:“想不到,真是齐晟的人头。他对本王的妹妹,倒也真是情深义重。”
他把锦匣放回地上,不再看他,却看向宋珪:“齐晟如此,珪儿,你呢?”
宋珪:“……皇兄,齐王尚且如此,你呢?”
宋玠笑意渐敛:“皇兄有难言之隐。”
宋珪一时无言,兄弟俩隔着伞对望,一步之遥,宛如隔着天堑。
半晌,宋玠叹道:“珪儿,随皇兄回去吧。”
宋珪却如惊弓之鸟,猛然往后退了一大步:“皇兄如此说,便是不肯回头了。”
宋玠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忽然劈手从宋玠腰间夺了刀来,身形快如闪电,一眨眼就将刀架在了他身后卢余的脖子上:“不准上前!”
至于才从宋玠手里接过的那把伞,早被他狠狠掷在了一边,落地时是“嘭”一声巨响,落地后,却只是无声地、孤零零地转。
卢余受制于人,更是不为所动,冷淡地看着宋珪,又看向宋玠。
不必他看,宋玠已然开了口:“珪儿,住手。”
宋珪道:“皇兄……你随我走吧。倘或走不脱,一并死了,也不会对不起谁!”
宋玠问道:“珪儿,倘或我们一并死在这里,你岂不还欠着皇兄一条命?”
宋珪手一抖,在卢余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卢余终于扶了扶刀刃:“请诚王殿下不要紧张,若万一失手杀了我这个人质,两位殿下便再无倚仗了。”
宋珪骂道:“你住口!”
卢余哼笑了一声,果真不说话了。
宋珪道:“皇兄,随我走吧!”
宋玠叹了口气:“珪儿,你逃到这里,想必身上带伤。你一个人,又是这样的境地,怎能走得脱?”
宋珪摇了摇头:“皇兄,从小,我便事事被你压过一头。如今虽不成器,终究有一样好处,便是什么都要先争上一争才肯,皇兄,我笃信事在人为。与天争命,虽则未必事事能成,但总能成上十之一二。今日,我也非要试上一试。”
说着,他挟持着卢余往外走。那卢余是辰恭心腹,原本地位不高,却是在宋玠身边监视的第一人,因此一时竟没人敢轻举妄动。直到走出了数十步,卢余才悠悠道:“诚王殿下如此挟持我,自己或许能够走脱,却不顾自己的兄长了吗?”
宋珪头痛欲裂,大吼:“你住口!”
卢余又悠然道:“启王殿下,看着自己亲弟弟如此,不知是否寒心吶?”
宋玠苦笑道:“多年兄弟,一朝情断义绝,自然寒心。”
宋珪怒道:“皇兄若惦记兄弟手足之情,又为何不念着与安乐兄妹之情呢?!”
宋玠低声道:“珪儿,你倒错怪皇兄了。”
但他无可辩驳,因此宋珪也不置一信,只将刀刃一紧:“叫他们把兵器都放下。辰恭忌惮皇兄,本王知道你是监视皇兄之人之首,你若死了,想必也会耽误辰恭不少事吧?”
卢余抿了抿唇,只得挥手示意。
宋珪:“叫人都撤开。”
卢余也依言照做。
宋珪最后看了一眼宋玠,不想他也正灼灼看着自己,那目光与近年来的目光都不同,虽在雨夜里,却像一盏烛火,在兄弟临别时,温柔地照着两盏热酒。
他一怔,嘴边的话竟忘了。
而那目光却也只是一瞬间,宋玠只那样瞧了他一瞬间,见他目光一动,顿时敛了眼帘,五官神色,再度隐于兜帽之下。方才那样的目光,只像个错觉。
不待宋珪仔细分辨,宋玠道:“珪儿如此看着皇兄,无非是不满皇兄对安乐下手。可珪儿如今既肯为了玥儿背弃皇兄,往后又怎知自己不会有对安乐下手的一天呢?”
宋珪顿时被气得冷笑:“皇兄口才素来在我之上,我不敢与皇兄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