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77)
她恍然想起,人在饿死之前,会先渴死。
大差不差,还更快了。
只是可惜……这几日心心念念的那个味,还是没想起来,究竟是什么。
正想着,又有两人来送吃食饮水。宋如玥瞧了一眼,那水颜色不大正,泛着浅浅的棕黄颜色。像落日余晖,行将就木的一切。
她漠然收回目光。
不想那两个士兵却以为自己被瞪了一眼,其中一人骂道:“神气什么?”
宋如玥闭眼不答。
另一人也愤愤冷哼,却去劝那人:“将死之人,你跟她生什么气?”又对宋如玥冷笑道:“公主、王妃——纵是金枝玉叶,也不得不上路了。不如识趣些,免得难看。”
说着,将那水往她身边重重一搁。
宋如玥这才眉眼一动,本已僵死的目光仿佛瞬间有了活力,倏地望向那杯摇动的、棕黄色的水。
两人并不多待,放下东西,一个两个扎着膀子走了。宋如玥目送着他们出去,眼神就落回到那杯水上。
她一点点爬下床,握住那个粗瓷的杯——这东西糙得像碗,甚至破了个口。
可是盛在其中的东西,却像一杯希望与绝望掺杂。
宋如玥盯着看了半天,脸上表情半哭半笑,谁也不知她想了什么,只见她终于神色一狠,大口地吞了下去。
唯独这一点上,宋玠算错过她——人在世上,总有千头万绪的牵挂,谁知临到头了,她也能连句遗言都不留。
可是一入口,宋如玥就觉得不对。
这杯水,是清甜的。
她抿了抿口中余味,依然是甜的。这味道熟悉极了,她想了半天,像是极淡极淡的红糖味。
她一怔,忽然哭笑不得,湿了眼眶。
原来她这些日子,念着的是这个味道……是曾经和两位皇兄在街头巷口,共食过的淋满红糖的甜米团子。
如此,便一发不可收,她忙去急急地翻这两日的吃食,不知是否能有一点米,聊解这份萦绕数日的执念。
可是没有。
一粒米都没有。
她只好慢慢坐下来,将杯子翻转过来,用舌尖抿住那一点点残余的甜。
然后,露出了一个有点伤心的笑容。
能有此心思的,除了宋玠,还能有谁呢?
哪怕当即断肠死,她也能少些遗憾了。
-
可是出乎意料,她枯等了一夜,没死、没痛,只是有些困倦。
而后,又想着不如做个饱死鬼,于是就着嘴里红糖的余味,撕着嚼了半张粗饼。
过了大半宿,帘外忽然一亮,两个人一低头走了进来。
宋如玥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是宋玠和卫真。
诘问
宋玠瞧着宋如玥瘦削憔悴,竟似全不知情,眉头一跳。
反而卫真,低头看了看宋如玥的饮食。
宋如玥的心忽而凉了半截。她看了宋玠一眼,没有言语。
“……卫将军,”还是宋玠开了口,“看来幸亏卫将军关心,否则,本王今日未必有这和公主说话的机会了。”
宋如玥另外那半截心开始凉了下去。
卫真略略颔首:“启王客气。”
宋如玥的目光与宋玠望来的目光一触,顿时冷了,方才一丝不可置信被她严严实实地压了下去:“启王来此,又是有什么话想说?”
“公主长日昏睡,只怕不知情。”宋玠笑了笑,“近日,我们到了个公主极熟悉的地方,本王也要在此大展身手。本王不是说过,不愿公主离开本王寸步么?既有此机会,自然要请公主前去一观。”
宋如玥凉到了底的心,又开始往下坠。
-
果真没猜错,从黎国一路北上,返回永溪皇城,途径的她“极熟悉的地方”,便是战场。
辰豫战场。
不过眼下,谢时等三人舍生忘死,终究将战线推离了宫州那么紧要的地方。交战地向北推了七十里,已至原辰国境外的应兰郡。
卫真带宋如玥在高处看着,宋玠亲自率军奇袭,大胜而归。宋如玥眼睁睁看着蒙望被流矢射穿胸口,滚落马下,旋即,消失在滚滚黄沙之中。
她的指甲把指尖都抠出了血,自己却不觉,板着脸问卫真:“你救本宫一命,只是为了让本宫亲眼看着,曾经的同袍是如何马革裹尸的?”
卫真答道:“这些,从头到尾,都是启王的意思。”
“启王的意思?”宋如玥尖锐地反问,“他嫌本宫看了兄长的残尸还不够,还费尽心机,要让本宫看着这些吗?”
“启王另有深意,只是时候未到,公主未必能即刻领会。”
宋如玥从鼻孔里哧了一声。
-
话是如此。
宋如玥的性格究竟在那里,再恨、再痛苦,也会睁大眼睛,看清一切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宋玠自拿到虎符,数次亲身上阵,屡战屡胜。唯一能与他平分秋色的谢时,极少与他有交手之机,十次有八次被缠得分身乏术,全靠个甘慈左支右绌,战线再也没机会向前推进。而至于蒙望,自从那日被射落马下,就再未露面,生死不知。
更令宋如玥痛苦的,是辰军显然军心不稳,否则,不至于如此处处下风。
致辰军军心不稳的——甚至不用带脑子想,显而易见,就是关于玉玺的消息。
她知道。错全在她。
为此,更是整日食不下咽,一闭眼,就仿佛有无数将士冤魂,铺天盖地索命而来。
另一方面——她如今看着宋玠,目光终于成了一团烧尽了的灰,彻底冷了,再无一丝余温。
宋玠倒不在意,除了上阵,他果然做到了寸步不离。有时身上冷铁和血的气味还没散去,他就伸手为宋如玥整理衣襟。宋如玥觉得厌恶,又痛恨已极,只噙着一丝讽笑,想看看他还能作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