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407)
好容易,搜刮出来一句话:“怎么,你认我们殿下为列祖列宗不成?”
宋玠当然笑:“这位壮士,本王怎么也比穆王稍长几岁,若本王真如此,本王从何而来?说出去,莫说本王,便是穆王,岂不也惹人笑话?”
那人再次在不怀好意的群笑声中哽住,又搜肠刮肚半天,才道:“启王如此说,是不愿归降,宁可率众战死在此了?”
宋玠从容悠哉:“本王自有本王的想法,穆王来使,请回吧。”
自损
于是第二轮交战,愈发残酷。
但宋如玥已经几乎凑到了宋玠身边,虽然是战局惨烈,但他身边依然被围得水泄不通,还没凑近几步,便被数人刀剑拦下。
所幸她穿戴着豫军盔甲,因此对方手下留了情,只击退了她,厉声喝问:“什么人!”
宋如玥一时,也不知该答什么。但宋玠倒非得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闻言竟分神看了一眼——只一眼,目光原本都已经掠开,却忽然震惊地、不可置信地,转了回来。
他盯住宋如玥看了一眼,目光可以说是喜出望外。有那么一瞬间,宋如玥忽然想起来他前些年的眼神:那样的英气勃勃、意气风发。
可他总是那样不动声色,总是那样不动声色,以至他目光原来疲倦了那么多,看起来还是那样温润清透、深不可测。
只一瞬间的对比,宋如玥几乎听到了他心脏怦怦跳的声音。
而宋玠很快按捺住了那丝惊喜的神色,平平无常地吩咐:“放行。”
乃至于宋如玥到了他面前,心如乱麻,还没说一句话,已经戒备地半退了一步,他也只是笑笑,把她放在一边,不再过问,好像方才一切情绪,都是宋如玥的错觉。
“传令给柳浮、牛犀、张准、朱靖,率部往西北方向;方震、钱适、胡平、常丹,往西南方向。”他话音方落,就有四个传令兵纷纷而去,“其余人随本王,往东南方向突围。”
宋如玥大皱其眉:这与她惯常打仗的风格大相径庭,或者说,这就是她瞧不起的一种风格,用半数的人命做铺垫,而非聚这半数之人的力量,择一点而击之。
只是这时,轮不到她发表意见——宋玠望了她一眼,简短道:“跟我来。”
宋如玥心一横,既然追到了这里、追到了他面前,也就顾不得再作些姿态,闭眼跟了上去。所幸宋玠自己是个文弱的,因此走起来不快,倒没被她那伤腿拖累。
一边奔走,她一边抓着宋玠,冷着脸问:“我回来,也在你意料之中?”
宋玠百忙中摇头一哂:“我倒没有如此神通。”
“那你高兴些什么?”
“我么?”宋玠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笑道,“只凭我笑了?”
“你——”宋如玥气得要炸起毛来分辩,可是却被人打断:“殿下,仍有追兵!”
“仍有追兵?”宋玠顿时回头——“人数多少?将兵者是谁?”
宋如玥听着他为了迁就士兵,将一口文邹邹的话改得面目全非,心里忽然如被刺了一样地不舒服,开口讽刺道:“有追兵,不该在殿下算计之内么?”
她这喜怒,倒叫宋玠也失笑:“刚说了,我倒没有如此神通。”
说罢,又对那支支吾吾的士兵道:“本王亲自去看。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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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兵者——旁人不认得,宋玠却认得。
正是穆衍身边那位神秘的“老三”。
老三扬头也见了宋玠,后者顿时勒马后撤,仍没免去一阵箭雨。所幸避得及时,只有些许擦伤。
老三眼神一冷,正亲自拿了弓箭要射,却见那人不退反进,竟迎了上来!
口中还笑道:“穆王叫本王归降,如今本王孤身来了,他却反而不敢了,要以刀剑相迎吗?”
老三自然不信他的鬼话,还以冷笑:“这箭雨只为伤敌,若启王殿下心诚,自然伤不着殿下。”
宋玠几乎已经再次冲进射程,这一回,箭雨比上次更密、更急,而他竟还有闲心与老三争论:“阁下莫非不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老三正要回嘴反驳,细细一想,忽而变了脸色。而侧旁,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住了他血迹斑斑的手腕,轻轻往下一带。
“好了,老三,”穆衍的声音听起来轻柔,但却不知从哪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点一点松弛了老三的筋骨,叫他不得不顺着他的力道,将手里的弓垂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启王殿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可是——”
“好了。”穆衍声音微微加重,又重复了一遍,“你可以罢手了。”
这一回,老三便连争论的心也不敢起了。但他仍有不甘——他不甘地朝不远处看了一眼,只见宋玠往他身边一瞧,脸上还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可恨笑意,嘲讽般地向他微微颔首。
他看得倒精准,座下战马驻足的地方,距离射程之内,就那么几步之远。
老三看得怒火上涌,气鼓鼓地往自己身边一看,几乎忘记了胆怯,要向王上再次请命。却见王上也正望着宋玠,脸色晦暗难明,倒是也同样地,向他颔首致礼。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直到离开前线,王上嘴里还细细念着这两句话,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在辰台时,他说过什么?”
老三哪里记得这些细枝末节,又茫然又忐忑,摇了摇头:“属下愚钝。”
穆衍叹了口气。
“那你记不记得,他问,烽烟无尽,何有休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