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00)

她的心跳慌乱而尖锐, 在那样疏离幽冷的目光中, 费尽力气接纳着他。

静默许久后, 尚未听见她的回答, 元昇又一次询问, “你可有小字？”

他今日还未唤过她一声杜初月，从前床第之欢时他是喜欢唤的, 摸不准他今日这般到底是为何，或许是想更亲密？

少女默然, 她哪里会知道杜初月的小字。

于是须臾后，回道：“阿忆。”

这是卢书忆的小字。

“阿忆。”

元昇在口中无声地重复着两个字，莫名感觉她这次并没有骗他。

他微侧目，对上了湿漉漉的眼睛，那双眼里正带着怯意和揣测，心口所有愤怒与防设好似在这一刻崩塌。

元昇伸出手，将人搂抱在怀中，不觉发现即使到了他怀里，她依旧是方才那样不安的眼神。

接着少女再次伸长脖颈，吻向他的眼角，微微抽开身，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反应。元昇心头轻叹，俯身吻住她的嘴，温柔地沿着唇线舔舐。

就在她想要回应的时候，他却倏然抽离，只轻轻吻了吻额头，闭上眼道：“睡吧。”

卢书忆稍感空落，微弱的灯光洒进帐中，她就躺在男人怀中盯着他瞧。

他今日的反应有些古怪……

虽然察觉到了，但她只当这是最近驱逐元三郎，清洗苏沐云派系的事惹了他心烦。

随着夜色渐渐浓重，男人的呼吸声在渐渐变均匀。

少女拿开搭在腰上的手臂，拾起衣袍裹住身子，正要下床时，忽听背后传来一句。

“去哪？”

那声音低沉而冷漠。

卢书忆面色不改，平静答道：“沐浴。”

身后未再有声音传来。

对此古怪举动虽然心有疑惑，卢书忆到底没去管他，那时的她还毫无心思探究元昇的反应，心中只剩下帮助杜洵回京这一件事。

去盥室足足沐浴了一个时辰之久，待重新回到卧房时，听见床上传来呼吸声，男人应是已经睡着。

夜深几许，她披上斗篷，走出洄浪轩，来到院前那片墨竹林。

方才在洄浪轩等待元昇时，卢书忆听紫檀来报，顾池已从太原府赶回，正等着面见贵人。

夜风从竹林里穿梭而过，林中又静又暗，只能听见脚踩在干枯的枝叶上发出的咯吱声。

卢书忆在竹林深处驻足，接着风声急促，顾池从树顶翻身而下，半跪在跟前。

“卢侍御。”

借着林中透下的微弱月光，卢书忆赶忙扶起他，“顾池叔不必多礼，此行可还安好？”

顾池道：“某倒是一切安好，不过……”

见他如此，卢书忆眉宇一凛，“可是让陆子维查出了什么？”

顾池摇头，“此事便棘手在这里，某并不确定他查到了何事。”

“这是何意？”

顾池将陆子维在太原的行踪简单描述，说陆子维装作陈鹤栩的旧友去拜访了陈家的族中老人，先是问了对方是否见过贵人，后又问了是否见过紫檀。

那陈家老人虽然一问三不知，但却为他指明了一位曾在陈家做过短工的颜阿婆，说应是能从她那了解到陈府是否有紫檀这么个婢女。

“因某那时隔得较远，并未听清颜阿婆得家中所在，后来见陆子维折返回了城中旅社，应是察觉到了有人跟踪。”

顾池丝毫不敢懈怠地蹲守在旅社周围，谁知那陆子维狡猾无比，竟佯装成了讨饭的乞丐，待到他终于赶到颜阿婆的家中，发觉陆子维正在邀颜阿婆作画。

他心中一急，当即扔出暗器杀死了颜阿婆，而当他破门而入时，却发现陆子维已经逃脱。

卢书忆低声道：“所以你并不知道颜阿婆与陆子维说了什么？”

“是，都怪某办事不利。”顾池歉意地垂下头，又道：“卢卿可需要某杀了陆子维？”

卢书忆沉吟，按照顾池的说法，陆子维应是先他一步回到了雍州，且应该已经面见过元昇，忆起今夜元昇的反应，心中立即有些惴惴不安。

“现在杀他反而多此一举。”

“那么事已至此，还望卢卿即刻随顾某回京。”

少女却是摇头。

顾池急道：“若那雍州世子当真知道了你的身份，阿忆你恐会有生命之忧啊!”

卢书忆轻声道：“他不会杀我。”

听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顾池微愣，不由联想起他来雍州后见到的卢书忆与元昇之间相处的种种。

“阿忆……你可是……”

“顾池叔。”

卢书忆立刻冷声打断他，“我答应了杜洵一件事，必须要替他完成，况且雍州之行的成败在此一举，我怎能在这时拂袖离开？”

见他依旧满脸担忧，卢书忆从袖中抽出封密信交予他。

“雍州这边有紫檀护卫就好，还请你即刻回京，将此信交给圣人。”

……

望眼竹林上空，卢书忆俯身在顾池耳边低语几句。

沉默了少许，顾池点头接过了信，说道：“你自幼便主意大，某知道劝你不动，接下来可千万小心。”顿了顿，添上句，“圣人还在宫里等着你。”

不知为何，后面这句话让卢书忆略感不适，但她依旧莞尔道：“放心，雍州之行很快会结束。”

顾池颌首，运转轻功，点着竹枝飞走了。

在幽暗的竹林里再待了会，卢书忆这才挪步往回走。

谁知刚回到洄浪轩的院门前，便见元昇正立在门内的石灯之畔，像是刻意等着她，并不知在那站了有多久。

男人长身玉立，身上还穿着方才的寝衣，只在外面多搭了件玄色披风，浓重的夜雾笼罩，昏黄的灯光盖在他脸上，表情显得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