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01)

他的视线一直投落在她身上，像是高高在上地打量。

脑中忽而闪回过顾池那句话，“若那雍州世子当真知道了你的身份，阿忆你恐会有生命之忧啊!”

卢书忆脚步先是微顿，接着缓步走近。

直到站到了他跟前，男人低瞥下眼，看她就像是在看个陌生人。

压下心头那股慌乱，她执起他的手，柔声问道：“为何出来了？”

他幽幽反问：“你呢？”

“睡不着，所以出来转转。”

元昇淡笑，反握住了她，让他们五指紧扣，“看来是孤方才还不够卖力。”

少女难得没有羞恼，说道：“你也不能……”

“为何？”

她低垂下眼，轻声说道：“因为我有了身孕。”

握着她的手不自觉用了力道，元昇忽而勾起嘴，似笑似怒地说：“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在偷偷喝避子汤？”

那柔若无骨的手被他捏的红中发白，少女却像是感觉不到手上的疼意，长久地低垂着头，元昇只能看到黑色的头顶和无辜的发旋。

片刻安静后，她方才抬起头，粲然笑道：“骗你的。”

“……”

元昇轻哼出了声。

可见她如此，他反而有些左右摇摆，理智在说，这是在骗你，她怕你杀了她，所以要用孩子来作保障。

理智之下，另有道微弱的声音，若她真的有了身孕呢，你们之间是否完完全全不同了？

元昇望向她，目光清淡，“你若再拿此事玩笑，孤说不准真的会考虑。”

卢书忆微微怔愣。

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手上的力道也变得很轻，轻得好似那人也不知是想将她松开还是攥紧。

她犹豫些许，更上前一步，伸手环住他的腰，而这次，元昇亦回抱住了她。

夜灯照亮空中的浮尘，细小的飞蛾在灯前没头没脑地乱撞，有的甚至莽撞地冲进灯罩，奋力投入了火中。

他们静静相拥了许久，有那么一瞬间，少女不想说接下来的话。

可甫一想到那颓败的小院，风灯下佝偻的身影，她还是启口道：“你先前说，若小女有孕，就有理由让老夫人同意你我大婚。”

话音落地，元昇僵硬半瞬，不确定地问：“你想履行婚约？”

可埋下玉壶冰的那夜她分明百般推脱，也是直到今晚他才知道她那时为何会是那样的反应。

如今她竟提出履行婚约，又是在筹划什么？

少女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抬起眼来，眼睛在夜灯底下显得晶亮异常。

“你娶我，好不好？”

与那双眼对视时，元昇觉得即便他站在高处，也无法望穿她的意图。

他亦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就站在高处，只感觉像是在高山之巅，四处都是深不可测的悬崖，稍不注意就会粉身碎骨。

但想要将她望穿，也只能由他冒险坠落才行。

于是他听见自己回答道：“好。”

这个字从口中出来的时候，胸腔里另有一道虚弱声音在回响。

元昇，你疯了……

第五十八章

既然决定要重议婚事, 隔日卢书忆便带着紫檀回了杜府，至于绿漪则让她暂时回到步幽阁，说是待她嫁入王府再让她来身边伺候。

离开之前，卢书忆将自己随身带的两对玉镯子交给了她, 让她自己留一对, 另一对则赠予浣衣房的阿新。

卢书忆道：“你跟了我这么久, 却从未跟我伸手要过什么，如今这赠礼也不知是否合你心意。”

绿漪笑道：“那还不简单，待娘子嫁入王府, 奴想要什么, 有的是时间向娘子讨要。”

卢书忆笑笑未答，心想若事情真能如她料想的那般进行, 那时王府还不知是何光景？

思及至此, 嘱咐绿漪道：“若有闲心可为自己谋几亩薄田，日后即使不在王府也有个出路。”

绿漪立马撇嘴道：“难不成娘子成为世子妃后身边不缺人就不想要奴了？”

用手指推下她的额头，紫檀嗔怪说：“娘子是让你多为自己的前途着想，难不成一辈子都在王府为奴不成？”

绿漪面露疑惑，如今这世道, 在王府为奴可不比那些朝不保夕的庄稼汉好。

她哪里知道雍王府即将会面临怎样的风浪？

不过说一切都为时尚早, 若是卢书忆失败了, 说不定会魂断于此, 对于雍州实属蚍蜉撼树。

这便辞别了她, 离开王府, 登上了回杜府的车辇。

王府的高台之上，元昇望着那车辇一路离开, 陆子维立在他身边道：“昨夜世子让影卫跟踪的人已到达雍州边界，据影卫所报他去的方向应是京师。”

昨夜元昇察觉到假杜初月悄悄离开了洄浪轩, 便知她是去与在太原跟踪陆子维的大内暗卫接头，依她的玲珑心思，应是能猜到陆子维已将她身份的线索带给了他。

若是其他细作败露了身份定会第一时间想办法逃离，可她却支了那人回京，另向他提出了履行婚约之事。

此举定是她还未放弃让雍州归附，那么回京的大内暗卫极可能是去求援。

陆子维也想到这层，问道：“可要拦住那人？”

元昇沉吟，“加派人手阻拦他，另外通知庾卓留意临近各藩镇的动向，特别是河东的振武军。”

“是。”

陆子维得令后却未着急走，踌躇着说：“这暗卫可以阻拦，大婚之事是否要斟酌？”

安静片刻，元昇低声问：“你说她为何想履行婚约？”

“这。”

陆子维道：“恕某愚钝。”

元昇轻飘飘地说：“孤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