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23)

江望舒和王乔走在最前方，正为彼此擦拭额头上的香汗，举止似闺中密友般亲密。

卢书忆斜瞥过眼，见元昇停了动作，正百无聊赖地在玉兰树下斜倚着，在等待那群贵女走远。

她平常道：“你继续。”

“……”

元昇靠着树，眼睛下瞥，睨着她道：“孤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

话音落地，卢书忆竖起手指示意他安静，江望舒她们已经行至了林外。

少女的衣衫与玉兰树叶颜色相近，白净的脸好似树上的琼姿柔白的花朵，额头上的花钿则似花心红蕊，晃眼瞧着竟像是哪棵玉兰成精，幻化成了人形。

淡金色的日光疏疏落落，沉缓的松木香充盈鼻尖，他望向她手指之下那嫣红的唇，心头不禁有了几分痒意。

见他不再出声，卢书忆便想收回手，孰料却被他擒住了手腕。

少女望过去，撞上了他晦暗又深沉的目光。

树林里满是草木和泥土的潮气，头顶的蛛网挂满了晶莹的露珠，有只青绿的蝴蝶不幸落网，红黑蜘蛛正在缓慢靠近蝴蝶，似乎等待着场饕餮美食。

密林之外，江望舒和王乔的闲聊声隐隐传了来。

“听闻击鞠赛后，太妃会邀请各家的女郎去宫中夜宴，圣人到时亦会赴宴。”

“如此正好，阿乔你可借此良机结识圣人。”

“你我自然都有机会，望舒，怎么你像对今日之事丝毫不上心，难道是为那雍州世子，可我听闻他对前世子妃念念不忘，你若嫁他恐会吃亏。”

“阿乔都说是前世子妃，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总有一天他会释怀。”

“但我常听阿母谈说，已故的爱人好似镜中花，水中月，会更加难以忘怀。”

江望舒最后说了句甚么，卢书忆没听清，貌似是在和王乔争论活着的人和已故之人孰轻孰重。

她的手被元昇握在掌心，他则伸出手在她的脸上轻抚，目光中有层朦胧，好似破碎的镜面。

但它稍纵即逝，待少女定睛再瞧，那里依旧是黑沉的深潭。

仕女们的说话声渐远，卢书忆当即后退半步，脚踩在枯树枝上嘎吱作响。

那样的目光已被它的主人挥散殆尽，元昇面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微带讥诮的神色。

“这王家娘子说得是，孤现在的确很思念亡妻。”

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少女不改其色地转过身，快步离开了密林。

想来方才缠在他珠扣上的乌丝已经在不经意间被她解开。

她迈出这片阴影，走到了日光底下，似乎不适应光亮，眼睛有片刻的眯缝。

然后她回头，平平常常地扫了眼后方的密林。

看不出那目光中是否有等待，但元昇到底跟了上去。

“你还打算给孟嘉钰买扇坠？”

他问道。

卢书忆发觉男人的语气变得和缓许多，于是亦态度诚恳地回：“是，正要去。”

“走吧，孤知道他在哪买的。”

虽然奇怪他为何知道，但瞧着元昇略显低沉的脸色，应是不会骗她。

卢书忆半信半疑地跟了上去。

待出了宫，他们乘马车来到西市，元昇领着她来到距离逍遥楼不远的卖扇坠子的店铺。

店家对那云鹤纹样的扇坠果真有印象，看来这里真是孟嘉钰买赠礼之地。

卢书忆问元昇他为何这般清楚，男人却严抿唇线，死活不肯透露。她懒得探究，转而问店家，可有一模一样的扇坠。

店家道因为玉石和玛瑙的成色不同，每块扇坠都乃独一无二，况且那坠子上的纹样乃是购买之人亲手绘制，应是无法再复刻。

想不到孟嘉钰对它如此重视，只能另外挑选块男子腰间常配戴的环佩送给他了。

她左挑右选相中块青竹纹样的玉佩，见元昇坐于店中茶室，对此事显得漠不关心，就没有让他多做参考。

挑好玉佩后，卢书忆打算亲手将它送还给孟嘉钰，以免夜长梦多，让他知道了扇坠已丢失之事。

这便乘坐车辇打算回到宫中，不想刚抵宫墙之外，正巧遇上了刚出宫的卢祈和孟嘉钰。

他们支了小厮来拦住了她的车辇，卢书忆瞧眼车里的男人。

若是孟嘉钰见着元昇，再去打听他二人为何会同行，那么扇坠之事定会被他猜到。

故而少女挑眉道：“或是，世子留在车中？”

元昇倚靠着车璧，闻言轻哼出了声。

他是有多见不得光，方才被她拉去密林，如今又要独自留在车辇之中。

“孤没空替卢侍御遮掩。”

说着，他掀开帷幔，果断蹬下了车。

卢书忆紧随其后。

为何是替她遮掩，那扇坠分明是他扔的，她是在掩盖他的罪行。

待迈下车，卢祈和孟嘉钰已朝着他们行来，发觉元昇竟然与她同坐一车，卢祈惊诧道：“世子，阿忆，你们为何会同行？”

赶在元昇开口之前，卢书忆率先道：“方才在宫中偶遇世子，听他说想回驿官取物，闲来无事我便送了他一程。”

“如此。”

卢祈不疑有它，孟嘉钰却道：“想来世子和阿忆即将成为同僚，今日倒趁此良机好好结识了番？”

卢书忆疑惑道：“同僚？”

“阿忆尚且不知？方才在凌霄苑，裴右丞已向圣人禀明，世子有意前往御史台赴任左拾遗。”

少女望向身旁的男人。

他竟会同意在朝为官，不是不愿为朝廷卖力，要想方设法回雍州吗？

裴玠，想到此皆因裴玠的推举，卢书忆不禁对这人多加了几分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