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30)
庾闻谨又问:“可要将之撵走?”
元昇低沉道:“不必。”
从梅山竹林的大火到秦微之受杖刑,他已深尝举步维艰,任人宰割之味,既然无法置身事外,不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庾闻谨另从怀中取出封密信交给元昇,说这封信是在秦微之的鞋底找到,估摸是许璨案的线索。
想必秦十九四处打听消息时被李崇的人掳去,情急之下,便将密信藏到了鞋底。
今日之事皆因他想助卢书忆查案才让人有了可趁之机,元昇攥紧那封信,没有半分打开的意愿。
夜风轻拂,灯影晃动,忽见驿馆的长廊尽头多出了盏繁复绮丽的珠帘降纱灯。
男人面色微沉,回到房内果然见到了坐在茶桌边的裴玠。
他轻掩上门,走过去,将那封密信随手甩到了木桌上。
“怎么?裴右丞亦来看孤的笑话?”
裴玠淡笑,“裴某不过清楚世子心中苦闷,特地来为世子排遣。”
元昇轻哼,同坐于桌边,倒了杯茶给自己。
“那裴右丞可得小心,这驿馆到处都是耳目。”
否则今日秦微之与卢书忆争执之事又怎会这么快传入李崇耳里。
“裴某即已来这,自然不会担忧此间耳目。”
听闻此言,元昇勾嘴道:“裴右丞倒是很对孤的脾性,说吧,你今夜前来所谓何事?”
裴玠却未着急回答,询问元昇是否能让他先瞧瞧那封信,元昇让他随意。
他拆信粗阅后笑道:“看来世子的小友已然查到了裴某想要告知世子的消息。”
元昇这才拾起那封信观览,见秦微之在信中提及了位名为阿辞的乐姬。
说许璨这段时日和阿辞交往频繁,而许璨的好友顾正元在广陵时亦为阿辞的恩客。
阿辞抵京不久便声称不喜京都风情,打算回到广陵,但在此之后仍然有人在京都见过她。
说明阿辞向众人撒了谎。
看样子,这阿辞极有可能是许璨在溺水当夜密会之人。
他们必然不是普通妓子与恩客关系,密谋之事应与许璨的好友顾正元有关。
元昇问道,“顾正元是何人?”
裴玠道:“不过是名书生,可他月余前死在了相州。”
相州是相沧的属州,而顾正元却乃广陵人士,隶属于淮南道,这惊动朝野的进士溺水案莫不是与裴孟君父女有关?
或许是那裴世瑜利用淮南道转运使职务的便利私自输送财物给相沧,后被这书生顾正元发现,预备上京状告,于是裴家父女派人杀害了顾正元。
谁知顾正元将此间内情都告知了相好阿辞,阿辞得知顾正元已死,便将真相带入京都告诉了顾正元的好友徐璨,密谋为顾正元鸣冤。
裴家父女收到信息,当即派出杀手想要斩草除根,阿辞便借机躲藏,对外谎称她已回到广陵。
许璨并未放弃为顾正元鸣冤,正是在曲江江畔与阿辞密会议事的时候,被裴孟君父女派来的杀手杀害了。
此皆为元昇的猜测,若要将其坐实需得找到阿辞这名关键证人。
若找到阿辞,再将进士溺水案的真相公之于众,相信迫于压力,李崇必须得将裴世瑜革职。
介时他在其中运作,必能使裴孟君与朝廷心生嫌隙,将振武军驱逐漕州。
元昇望向对坐的人,“阿辞也已遇害?”
“据裴某所知,尚未。”
“那么依裴右丞的能力,定能找到此人。”
裴玠受了他的恭维,淡笑道:“的确,可裴某想待到时机成熟再将此事公之于众。”
“何时才叫时机成熟?”
裴玠望向驿馆内往来的宦者,“陛下受制于宦官,朝中清流似乎早已对此事不满。”
元昇恍然,李崇至今在革处阉党一事上毫无建树,裴玠是想找到时机待朝中清流对李崇处理阉党之事不满时,再将进士溺水案的真相公之于众。
介时朝中怨气沸腾,李崇在言官弹劾的压力下,必然会革职裴世瑜。
看来,他当真须要与这些宦者来往才行。
“此事可以交给孤,但裴右丞需得想办法阻止台院再查进士溺水案。”
他的声音低沉几分:“尤其要阻止卢侍御。”
“世子大可放心,圣人似乎已经察觉此案与裴世瑜父女有关,他亦不愿台院再查,圣命之下,卢侍御莫敢不从。”
与聪明人对话,总是不需要费力气,如今一切都有了个模糊的轮廓,就看他们如何前行。
裴玠起身道:“看来裴某需得提前恭贺世子重回雍州。”
他挪步向外,到了门槛前,光影相交之地。
“裴右丞。”
灯火映着桌边男人冷峻而阴鸷的脸,元昇慢声道:“孤不仅要重回雍州,孤还要带走一人。”
裴玠了悟其意,颌首笑道:“愿助阁下一二。”
第七十五章
夜色苍凉, 宫殿森然,汉白玉石柱整齐有序,柱上的龙纹在月色下显得庄严肃穆,又面目狰狞。
甘露殿里灯火昏黄, 遥遥地, 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古琴之声。
沉静悠长的风入松, 恍若身临云雾缭绕的潮湿雨林,令人平心静气的调子。
卢书忆迈入殿中,脚步急切, 面容稍显凝重, 春生殷勤地迎了上来,似乎想让她开怀, 至少莫要如此气势汹汹地面圣。
少女没有理会, 径直进了宫殿里的琴阁。
金绣龙纹帷幔间,李崇捏着琴谱坐于楠木琴案前,在悠闲地拨琴弄弦。
他身着单衣,外披了件赤黄绸袍,衣料紧贴于身, 越发显得身形清瘦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