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47)
须臾,孙御医低沉的声音传来。
“圣人已知今日甘露殿的宫人胡作非为之事,特命臣来询问世子是否还安好,可有食用这不知事的宫人送来的晚膳。”
元昇自然也如卢书忆把事情脉络摸了个大概。
她为拦住这食盒擅自追来藏书阁之事,应该已经闹得众人皆知,若他再如今晨那般胡言,自不利她的名节以及世家贵女的身份。
这便回道:“今日多亏卢侍御仗义行事,孤有幸躲过一劫。”
孙御医低眉顺目道:“世子无事便好,圣人言道医书难寻,并不急于这一时,再者世子经历此时定是身心俱疲,不若随卑职离开此地,寻回两名小友聊作休整后便可自行出宫。”
李崇这是有所让步了。
元昇道:“谢陛下体恤,那便劳烦孙御医。”
“世子客气。”
孙御医眼眸不抬,微侧过身又面向卢书忆。
“圣人还道,这两名宫人一时鬼迷心窍,妄图在宫中行那腌臜之事,多亏卢侍御秉公执法阻止了此间不幸。圣人尚在瑶光殿等待卢书忆复命,要与卿商议之后再定这两名宫人如何处理。”
他这是将此事全然当公事办,变相地替她挡掉了那些流言蜚语。
卢书忆颌首,“我这便回瑶光殿复命。”
话罢,少女挪动脚步,领着春生几人离开了。
望着那逐渐融入昏暗的身影,元昇眼底暗流涌动,神色却是清淡。
他从木凳之上站起身,朝那边低声道:“劳烦带路,孙御医。”
……
夜宴已散,瑶光殿内尚且残留着宴会散后的杯酒残余之味,院中则有股花火遗留的烟灰气,另有宫人在打扫地上的彩纸纸屑,此间种种皆窥见方才的宴会有多么热闹。
大殿里未有李崇的身影,卢书忆尚在四处环顾之时,两名宫人行至跟前说是李崇正在偏殿等她。
这时,身后却传来了春生的声音。
“卢侍御,可莫要与圣人再起争执。”
卢书忆侧目,见他依旧被那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挟持着,背脊佝偻,说话时只能费力向上仰着脸,脸部则因为这个动作胀成了肝红。
她心头叹息,“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有闲心担心此事。”
春生再次羞愧地埋下了脑袋。
见此,李崇命来的宫人道:“春公公另有去处。”
他们朝侍卫使了个眼色,春生和送晚膳的小内官当即被押送到了院门旁的耳房,由侍卫们暂时关押看守。
望了眼那紧闭的房门,卢书忆这才转身迈入偏殿。
殿内有股清苦的药味,李崇坐在书案前,正神色如常地批阅奏疏,卢书忆缓步行至堂前,向他行了礼。
“陛下。”
道了声免礼,他从折子里抬起眼,难得未见怒气,嘴角甚至露出抹淡笑。
“阿忆又这般客气。”
“阿崇……”
卢书忆不知从何开口,今晚虽一波三折,可她到底算对李崇食言了。
孰料李崇却暂未提及此事,朱笔在折子上描摹,边对旁边的宫人吩咐。
“替卢侍御赐座。”
宫人们替她在书案的斜前方布好方椅,卢书忆坐过去,见李崇依旧在低头批折子,神色好似无比认真,她想说若他心里有气大可向她明言,李崇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阿忆不必这般小心谨慎,朕已言明,今日皆因春生那上不了台面的玩意惹出的事,你去藏书阁阻拦雍州世子用那晚膳已为朕立了功。否则他若真在宫中上吐下泻未免太过难看,朕也对雍州没个交代。”
他转头问宫人,“春生和那小内官可处置了?”
“回陛下,已将他们暂时关押看管,正等候圣人处置。”
李崇微顿,“阿忆认为朕该如何处置春生?”
卢书忆摸不准他今晚这般态度到底为何意,只能谨慎道:“甘露殿宫人之事,陛下自有决断,臣不便置喙。”
殿中忽又陷入沉寂,李崇朝她侧目,苍白的嘴唇微勾,眉间的朱砂好似雪里的红梅。
“阿忆还是不信朕?”
“是陛下多虑。”
卢书忆立刻矢口否认,否认完自己先显出了几分心虚。
李崇笑道:“若阿忆属实想要弥补朕,那今夜你与朕还如从前那般,朕画幅牡丹,你来描金如何?”
因李崇擅书画,一手牡丹画得雍容典雅,栩栩如生,卢书忆从前总喜欢在他画的牡丹上描摹金边,聊且算作他二人共同作来的画。
这描金牡丹之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卢书忆方才找到几分熟悉之感,不似方才那般不知他是何态度。
她对他笑笑说:“陛下既有此雅兴,臣自然奉陪。”
这话虽也是君臣之礼,可语风与方才显然有所区别,李崇面上依旧是淡笑,吩咐宫人了送来画具和纸张。
宣纸铺桌,他墨笔挥洒很快就画了幅牡丹画卷,只是那花不似从前那般盛开怒放,反而是垂头含苞,显得有些病恹。
卢书忆瞧见后,心底微觉异样,可那异样也似水中涟漪般很快便消散了。
尔后李崇从桌边起身,把位置让给她。
“坐到这边来,阿忆。”
卢书忆整着衣裙坐到他方才的位置,李崇便就着位置,站到了她的身后,两人还如从前那般一坐一站,中间隔着个拳头远的距离。
细毛笔沾上瓷碟里的金粉墨,动笔之前,卢书忆先回头问了句。
“陛下当真未动怒?”
李崇长换了口气,笑道:“若如此阿忆还未相信,朕真当不知该如何?”
少女淡笑颌首,表明她已明了,这便埋头向那画纸,细致地描摹每一笔,以免毁了李崇画的这朵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