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82)
“是。”
少女当下便让人备好了车辇,待她抵达孟府之时恰逢暮色苍茫。
夜色中,那简朴的灰石宅院正静静伫立。
她在仆从的指引下迈入府门,通过影壁穿堂到了孟府花园的莲花小池旁。
卢祈冯临以及孟家兄弟正在池对岸的水榭当中,桌上的佳肴竟是半点未用,只偶尔闷声不吭地喝下杯冷酒。
许是发现了人,孟晋率先大步流星地迈出水榭相迎,“卢侍御来了,为何不让仆从通传入内?”
卢书忆笑道:“我不过来接阿兄回府。”
她在孟晋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见不过短短两日,他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巴布满青色的胡茬,显得消瘦沧桑了许多。
“你和冯临可还安好?”
孟晋垂下眼,低沉道:“我们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竟害得你被革职,也害了阿兄。”
他哽咽,迷茫地问:“卢侍御,那裴世瑜只是个佞臣,圣人为何会如此动怒?”
见他这愧疚不已的模样,卢书忆有些不是滋味,也苦于向他解释这其间的曲直。
水榭外忽又传来了冯临的声音,“孟云琅,怎么还找人哭鼻子?”
“你哪只眼睛瞧见某在哭鼻子?”
孟晋回头朝他呲声。
少女循声望去,见水榭中人已悉数到了岸边,孟嘉钰落在最后,许是在夜里的原因,脸上的神色显得晦暗不清。
在此期间,冯临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竟难得严肃规整地向她行了礼。
“见过卢侍御。”
卢书忆迎上冯临踌躇难言的视线,心知他虽嘴硬,可心头的愧疚比起孟晋应是只多不少。
她笑笑道:“你们无事便可,至于其它事可另想办法,我先去与你阿兄说几句话。”
少女越过孟晋冯临碎步走到孟嘉钰跟前,他正和卢祈安静地立在水池边,并未交流,只时不时听见卢祈露出叹息声。
孟嘉钰清俊的脸在夜色中显得低沉,卢书忆与他相视一笑,竟有些同病相连的意味。
“孟兄可有想过请吏部尚书再为你走动?”
孟嘉钰隶属吏部,往日与吏部尚书如同师生,感情颇为深厚,若请吏部尚书为之走动,他定不会推辞。
他摇头道:“圣心难测,孟府已不敢奢求更好的结果。”
他说这话时,面容平静,神色如常,是故卢书忆亦不能分辨这感概几分真心。
“听闻孟兄七日后便要离京,不知为何走得这般急?”
孟嘉钰尚未答话,卢祈却先替他答道:“此事我已询问过吏部,听闻夏州辖下的州县闹洪灾,圣人亦想嘉钰早些去主持大局,整治水利。”
原来如此。
是因为洪灾,李崇才不得已将孟嘉钰外派出京吗?
照此看来,孟嘉钰的事并非没有回环的余地。
“如若孟兄将此事办得分外妥当,相信圣人不久便会将你提拔回京。”
孟嘉钰只是笑:“希望如此。”
他复又望向那夜雾弥漫的水池,莫名感叹道:“只希望此行莫要再出任何差错。”
心中的疑惑既已解除,卢书忆再宽慰孟嘉钰几句后便打算与卢祈同回卢府,临行前与孟嘉钰谈及改日定会在荟芳楼为他摆宴送行。
他们边闲聊边在孟家兄弟的指引下迈步向外,临近孟府的主屋时,忽有名仆从来到孟嘉钰跟前禀告道:“阿郎,船上用的行李已经备好,您得了空闲便可前去查看。”
“知道了。”
孟嘉钰平静地回,卢祈闻言问他,“怎么,嘉钰你去夏州打算走水路?”
“是。”
孟嘉钰只是无言地点头,倒未与卢祈多解释,人正盖在灯盏的阴影之下,面容显得模糊。
卢书忆见此脑中一醒,孟嘉钰前往夏州竟当真要走水路,那么他定会途径离相沧不远的湖州。
莫不是贬谪治理水灾都为假,他七日后要护送裴世瑜前往相沧才是真?
若如此,那与她送信的元昇又是否知道此间内情呢?
……
带着诸多疑惑,卢书忆与卢祈乘坐车辇同回卢府,一路上始终沉默寡言,索性卢祈犹在为孟嘉钰的事情忧心,并未瞧出端倪。
忽又听卢祈感慨道:“夏州地处偏僻,日后若想和嘉钰通信恐怕难上加难。”
卢书忆沉吟片刻,安慰他说:“如孟兄所言,若此行顺利,相信他不日便可回京。”
“去那莽荒之地治理水灾谈何容易?”
“……不定是治理水灾。”
“这是何意?”
卢书忆只是摇头,如果孟嘉钰此行的任务当真为遣送裴世瑜至相沧,那么极大可能是李崇要孟嘉钰为他阿弟之事将功赎过,并非让他长年累月任职夏州。
只要裴世瑜平安抵达相沧,雍州道局势安稳,孟嘉钰即刻便可回京复职。
可若让元昇察觉到此事的蹊跷,他定会在孟嘉钰离京前动手。
且在刺杀裴世瑜的同时,元昇必会离开京师,以免随着时间推移,李崇得知裴世瑜的死信后对他及雍州道各人痛下杀手。
裴世瑜现正下落不明,应只在孟嘉钰离京这日出现,若元昇当真要刺杀此人也会选在这日。
少女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玉环佩的纹路,指尖流连着那股温润,难道她真的只能坐山观虎斗吗?
车辇一路抵达卢府,卢书忆迈下车后,先径直去了紫檀养伤的厢房。
兴许是察觉到她眉间常有忧色,紫檀竟心领神会地问:“娘子,可是有事要吩咐?”
少女踌躇片刻后才道:“你有病在身,我原不想拿此事吵你,可我与圣人隔阂渐深,夜骁营已不听差遣,如今我身边竟是无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