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194)
他们这些小内侍素来受李由欺凌,早就想出口恶气,那卢侍御又是圣人放在心尖上的人,何不将此事告诉圣人,也算在圣人跟前露个脸。
闻喜眼珠子转了几圈,将钥匙交给取冰的宫人,急匆匆地赶往甘露殿。
……
当晚,卢书忆尚在睡梦中时,忽地被人推攘醒了,她霍然从床间支起身,竟见太妃正在几名女使的陪同下立在床榻前,神色显得忧心忡忡。
少女轻声问:“太妃娘娘有何吩咐?”
太妃叹气道:“圣人预备移驾别宫,特地下旨让你同去,春生已备好车辇在殿外等候。”
当初李崇尚未阻止她来淑景殿,不知今日为何要她同去别宫?
“太妃娘娘可知圣人为何下此旨令?”
太妃沉吟道:“你今日同红药去内侍省,可是险些受李由所害?”
卢书忆颌首,“是有此事。”
“如此便是,圣躬欠安,圣人这段时日原就要移驾别宫,约莫是听闻今日之事后,担忧留你在宫中会为人所害。此事也怪哀家考虑不周,让你同红药去了内侍省,可哀家心力不足,恐不能做到面面俱到,故而亦赞同你去别宫。”
她与李由积怨已深,太妃恐是害怕留她在淑景殿会如王乔那般闹出事,最后对圣人没个交代。
想不到原想在淑景殿寻个庇护,就此清静些时日竟也成了奢求。
卢书忆穿好衣装,起身规规矩矩地与太妃道了谢行了礼。
“你素来知晓事理,能明白哀家的难处便好。”
少女在太妃的护送下出了淑景殿,登上春生备好的车辇。
这一路上她始终未发一言,直到车辇抵达温泉别宫,见到了在此等待已久的黄袍少年。
第一零九章
李崇喜静, 别宫相较于甘露殿要更显清净,沿着石径长廊入内三步可见一宫卫,其间更是不乏巡逻的夜骁营护卫,围得如此固若金汤, 正好映照了卢祈那句圣人是为避见李怀景。
春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眉眼间染着喜色。
“这些时日, 卢侍御虽然人在淑景殿,但圣人无时无刻不在挂念您,时常差使奴去询问您是否还安好。听闻您去了内侍省讨冰, 今夜特命人开了别宫的冰窖, 现已备好了清甜可口的凉饮,只待你来了一起用。”
卢书忆未接话, 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了李崇所居的寝殿, 春生先入殿通传了声,不久又快步出来引她入内。
李崇正盘坐在寝殿内的书案前,穿着赤黄常服,即便在这春夏之夜,肩上照样披着薄绒披风, 手中捏着本闲书, 偶尔会用手拳堵住嘴咳嗽。
她缓步到了案前, 行了个叩拜礼。
“免礼。”
李崇放下书, 望向她, “阿忆到了。”
卢书忆低垂双眸, 低低答道:“是。”
“这段时日在淑景殿可还好,太妃和淑景殿的宫人都待你如何?”
“太妃娘娘及宫人们都待小女极好。”
她自称了小女而非臣子, 这称谓让李崇不大习惯,见她一直低垂眼帘, 就像甘露殿那些害怕他的小心谨慎的宫人。
印象中,他们从未如此生疏过。
“坐。”
卢书忆照旨意坐到案前,李崇又说:“朕已命人备好凉饮,阿忆正好可以陪朕用。”
只见垂候的宫人闻言将盛有冰的食盒送进殿内,再把食盒里的玫瑰酥酪,冰镇燕窝之类的凉饮布在了案几之上。
李崇拾起瓷勺,递予她,“来,阿忆。”
少女恭顺接过瓷勺,默默地用着案上的玫瑰酥酪。
李崇望了眼她,正待用时,却听春生上前说道:“天虽渐热,但陛下到底身有寒疾,这冰酥酪尝尝鲜便罢,不可多用。”
少年不放瓷勺,慢声说:“这里几时轮得上你多嘴?”
春生笑笑:“奴自知劝不动陛下,可卢侍御的话陛下定是会听,您说呢,卢侍御。”
若放在寻常,卢书忆定会顺着春生的话劝诫李崇少用这冰酥酪。
可她只是道:“食多食少,陛下应是自有主意,若属实不放心,不若请御医来定夺更为妥当。”
这样的时候请御医,不正是扫了圣人的雅兴?
春生小心地瞅眼李崇,只见他的视线长久地定在案前,而卢书忆低垂双眸,像是无声地抵触与他交流。
半晌,李崇开了口,“舟车劳顿,阿忆想必也乏了,朕先让人引你下去安顿,这凉饮随时都可再用。”
“是,谢陛下体恤。”
少女跟着宫人们离开,李崇对着那已经不见人影的殿门叹道:“她还在为那日的事恼朕。”
“卢侍御一时片刻不能明白陛下的难处也是有的,现今她常伴于陛下身侧,相信假以时日定会与陛下和好如初。”
“她现在的心思都在旁人身上,又怎会深思朕的难处?”
李崇摇头,“去请裴右丞入内。”
原来今日陪李崇同至别宫的还有尚书右丞裴玠,只因李崇着急先面见卢书忆,是故让裴玠一直等候在偏殿。
春生领旨去后不久引着位着深绯袍,凤眸微垂的男子入了内,正是得了圣命后由宅邸直至别宫的裴玠。
君臣相礼,李崇为裴玠赐了座,见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宠辱不惊,在等待君主道出邀他前来的目的。
李崇却未出声,若有似无地打量他的这位能臣。
在他的臣子当中,争权夺利的有,心怀苍生天降其道的也有,李崇自认能辨清,只这位尚书右丞,永远让他觉得琢磨不透。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认,裴玠恨极了裴孟君父女。
从紫袍金带的传言,城门进谏案,到裴世瑜之死,李崇虽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不信这其后没有这位能臣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