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210)
“你可得留心,与孤共治雍州可不比你做侍御史容易。”
卢书忆听到这,不由陷入沉默,转过身去看曲江里流淌的灯盏。
烛火映着水光,星星点点。
元昇察觉到周遭的气氛有所黯淡,知她定是想到了与李崇决裂之事。
他后来有在裴玠那里听闻卢书忆在朝为官时的种种不易,亦清楚了先帝和当今圣人对她的诸多维护。
裴玠还谈及圣人登位之初便想将卢书忆晋升至六部,好让她长久地留在京都,常伴君侧。
后来是卢书忆自动请愿留在御史台,继续担任在各州县巡访的七品侍御史。
裴玠道出此言时,语气中带着讥讽,在他看来,站在权力之巅才可畅快施展抱负,不至于束手束脚。
元昇听后却明白卢书忆为何会做此选择。
她儿时亲历战乱,亲眼见过大祁从盛极一时到支离破碎,或许只有巡访在各州县时才能让她感到缝补般的踏实感。
可经历了三年前的事,他又如何放心她继续在朝为官?
许是察觉到他的难言,卢书忆故作轻松地一笑,“世子不必忧虑,若我日后实在闲得无聊,便到世子底下讨个一官半职。”
元昇亦笑,将她搂入怀中,“若你当真如此想,孤自然乐意。”
夜色温柔,满河灯盏如星。
男人含着笑意,明艳的桃花眼被宴会的酒气还有这夜色熏陶,久久地追随她。
卢书忆心头淌过缕温热,或许正如二叔母常言,万事不必求圆满,抓紧眼前的时光即可。
忽听远处传来声二郎,秦微之一行人立在那边朝他们招手,其后止不住地起哄,“时辰已晚,还不送卢家娘子回府吗?”
“是啊,来日方长,你们何必如此不舍?”
卢书忆当即站到旁边,与他保持距离。
元昇却握住她的手不放,“不必理会他们!”
他拉着她走往相反的方向,在曲江另一侧登上车辇,车轮声辚辚,不急不徐地穿梭过灯火迷离的春夜。
崇仁坊与别处不同,坊内一贯的夜阑无声。
他们一前一后迈下车。
卢书忆听着他二人的脚步声,缓步走向前方的朱红府门,夜雾轻薄湿润,夹杂着树木与泥土的潮湿之味。
元昇抱臂跟在她身后,忽而问:“明早你可在府上?”
“在的。”
她的声音极轻,垂头拎着裙摆,未让他瞧见表情。
元昇的眼中掠过丝笑意,慢声说:“那你记得不要去别处,在府中等着孤。”
“好。”
卢书忆踩上石阶,回过身与他对视。
“那我回府了。”
她的脸颊泛着淡绯,眼中透着晶亮,上回大婚前夕,何曾有过这样的表情?
元昇心绪微动,忽就不想放她走。
可忆及秦微之那句来日方长,他到底说了句,“孤看着你走。”
“嗯。”
卢书忆倒未扭捏,在他的注视下转身迈入府门。
直到她行至影壁处,这才听闻了身后响起了车马声,回头相望,发觉元昇已经驾车离开了。
“阿忆?”
视线被这唤声召回,望见了立在影壁前的令狐盈。
经久未见,她的二叔母依旧是记忆中的温柔模样。
“见过二叔母。”
令狐盈走上前,拉着她好一番打量,又越过她望了眼府外那远行的车辇,笑道:“那可是雍州世子?”
卢书忆如实回,“是。”
“他提前离了宫里的宴会,原是寻你来了。”
令狐盈牵着她往前走,边谈着今日的所见所闻,“你归京之事虽未声张,可依旧传遍了京师。”
她让身侧的侍女递上承盘,承盘里有个用明黄锦绸制的卷轴。
“皇后娘娘懿旨,邀你明早入宫相见。”
“明早?”
“正是。”
为何定在明早?
偏偏王乔如今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她的话已是懿旨。
卢书忆不禁望向远处,寂静无边的夜空中,仿佛能得见那巍峨肃穆的宫殿的轮廓。
她忆及元昇方才的话,心头五味杂陈。
当晚回到雪镜园,卢书忆便支人带了信到元昇下榻的驿馆,说她明日应召入宫,只怕会迟些归府。
元昇给她的回信只有四个字,早去早归。
……
翌日天光乍破,卢书忆早早地起床梳洗,换了身庄重些的墨绿衫裙预备入宫面见王乔。
不想进了宫门,引路的小内侍却未将她引至王乔现今居住的安庆殿,而是带到了淑景殿花园里的六角亭。
“卢娘子,皇后娘娘吩咐,您就在此地等候。”
“是,多谢公公。”
小内侍说完就自行离开,卢书忆独自坐到亭中的石桌前,瞥见石桌上布满了酒水糕点。
这些糕点还都是出自广陵府,兴许是凑巧,王乔竟选了些太子妃从前常爱吃的糕点。
彼时已是小雨霏霏,皇都上空蒙着灰白而厚重的云层,如幕雨帘倾洒在繁花丛生的花园,正如三年前的那个春日。
不知是否因王乔的特意吩咐,这淑景殿的花园里不见任何宫人,四处透出股寂静。
正想着,远处的月洞门前出现了柄画着红梅傲雪图的纸伞。
那纸伞由名步伐稳健的内侍撑着,伞下则是位着赤黄袍,身形瘦销的青年人。
卢书忆的心直往下坠,从石桌前站起了身。
那二人在石亭外倏然顿住了脚步,脸上都带着诧异,像是同样没有预料到她会在此。
卢书忆面不改色地行礼道:“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卢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