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53)
她立在绣楼最高层看着驻守王府的士兵纷纷伏诛,看着庾闻谨领人清点尸体清洗血浆,然后看见了元昇身穿冷硬盔甲一路朝她的步幽阁踏月而来。
他如今已然是坐拥整支雍州军的世子了。
杜初月神情冷漠,想起了杜洵那句,“卢卿在元昇和元子佑之间是否已有人选。”
接着砰地一声,房门被人从屋外强硬推开。
杜初月侧目而视,元昇面容冷峻,目露寒光,额间微带血迹,而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张环近日从不离身的沉木珠。
他步步逼近,嘴边扯出亦冷亦邪的笑容,“加了麝香的沉木珠,杜娘子好计谋。”
杜初月轻声道:“若未记错这沉木珠是庾二娘子所赠之物。”
男人很快到了跟前,侵略性和盔甲上的肃杀之气让人无处可躲,他轻易拎起她的衣襟,将她高抵在墙上,紧绷的衣襟让杜初月瞬间呼吸困难。
“如今孤的兄长正在牢房等着孤去发落,杜娘子可还满意?”
“此次内战,雍州军伤亡惨重,杜娘子可还满意?”
她又一次选择了低头,垂落的乌丝掩盖住了所有真实,元昇只觉胸腔里有汩汩的岩浆滚动。
“抬起头来说话!”
杜初月抬头了,但是她的目光只有平静和不解,她端视揣摩着他,“你在气什么?”
“我在帮你不是吗?”
“孤。”
元昇哽住了。
他在气什么?他的确是新税法案最大的受益者。
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游移,定在苍白干枯的唇上,那像个神秘巨大的漩涡,牵引着人靠近。
但他知道那会万劫不复。
元昇放开了杜初月,让她跌落在地,转身离开。
步幽阁外,陆子维已等候许久,见元昇怒气冲冲走出来,他踌躇着说:“依紫檀小娘子送来玉带一事上看,杜娘子确实像在帮世子。”
元昇冷笑,“你怎么和那假杜初月说同样的话?”
陆子维略微疑惑,“世子,其实某早前便想问,您为何那样笃定这位杜娘子是假的?”
“因为真的杜初月已经死了。”
第三十一章
那是和顺元年除夕, 灵州城内尚未被战火蔓延,街道两旁张灯结彩,熙熙攘攘,似乎是有层特殊的屏障, 将风雨动荡都屏蔽在外。
元昇在卖糖人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六岁时的他跟摊架一般高, 架上支着兔子模样的糖人,圆肚子圆腿,喜庆可爱。
他移开视线往回看, 小杜初月裹着厚重的红斗篷, 梳着带红流苏的双髻,走起路来小心翼翼, 像个缓慢翻滚的火球。
好不容易等到她来到跟前, 元昇将买来的兔子糖人递过去。
“咯。”
他眼睛看着别处,以种别扭的姿态给自己的小未婚妻送上了首件儿礼物。
“谢谢。”
小杜初月乖巧礼貌,声音像是粘牙的糯糍,元昇撇嘴,想着今后和她说话最好不要粗声粗气。
两个小人儿在人潮拥挤中缓慢前行, 因为身后跟着不少奴仆, 又不时惹来过路人的围观, 便越发摆出小大人般的庄重。
场面一度滑稽。
“阿嬷, 我想小解……”
一句话便破了功。
小杜初月的阿嬷边安抚她, 边对元昇笑道:“世子稍等片刻, 奴先带小娘子去方便。”
元昇点头,放那老奴将小杜初月带去了街边暗巷。
他在街边漫无目的地张望, 忽然目光一定,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跟着她们进了暗巷。
“他为何会出现在灵州?”
元昇心头不解, 脚步已经不自觉地跟了过去。
巷子里狭长昏暗,寂静无声,像是走不到尽头,元昇孤身一人,只能按捺住心慌,强迫自己不停往前。
终于巷子尽头出现了流水声,肮脏恶臭水渠赫然出现,几乎是凭本能,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躲在巷子里朝外看去。
水渠边上有棵夹竹桃树,老仆人横躺在树边,而在她之上,男人正在用那结着厚茧的手试图掐死小女孩。
元昇心跳如鼓,立即捂住自己的嘴,惊恐的泪水瞬间充盈眼眶。
他看着小女孩的脸被勒成了降紫色,短小的腿来回扑扇,发出一道道短促稚嫩的闷哼。
然后他看见她再没挣扎了。
她死了。
这三个字在元昇脑中成型的时候,腹部一阵剧烈的绞痛,像被同样的大手扼住,恶心感和眩晕感不断侵袭。
他还记得那只大手曾经将他高高托举,那人笑容温和,“世子长大后,定是跟大王般高大矫健。”
他不敢冲出去问为何,只能懦弱地躲在幽暗巷子里。
六岁的元昇只能选择等待,也许某天,父王会告诉他为何,可是等啊等,等来的却是阿翁战死鸿雁关的消息。
父王为何要杀他们,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他,是不是下一个死的就该是他了。
那时他将自己关在步幽阁,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恐惧。
元昇灌下烈酒,辛辣的刺激镇压住了记忆。
他斜躺在洄浪轩的屋顶之上,望着不远处立在晨曦之中的绣楼。
他起先并不确定杜洵是否清楚杜初月已被元时休所杀,也不确定杜洵将这个假杜初月带回雍州的真实目的,所以他选择了静静观望。
如今看来或是复仇,或是其他更大的图谋,总之他不会再让他们继续下去了。
……
天将亮时,陆子维便带着人闯进了步幽阁,他只称世子有令,要杜娘子移步岚庐养病。
杜初月冷道:“老夫人知晓此事吗?”
“自然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