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91)
思量之间,脸颊忽被只骨骼精干的大手轻抚。
元昇低声道:“夜间不宜饮茶,不如你我饮酒如何?”
他今晚的心情似乎格外舒畅。
杜初月打趣说:“庆祝你得了秦微之这名猛将吗?”
元昇哼笑,“他若进雍州军营只会先从兵卒做起,先过得了沙场操练那关再说。”
他转头凝视她,“孤是觉得你应该早些着手准备嫁衣,就你那蹩脚女工估摸半年绣不完只彩蝶,孤也得百忙之中抽出空去猎只肥雁。”
这雁自是用作纳采求亲。
杜初月躲开他的目光,“老夫人那关还未过,你就这般胸有成竹?”
“如今庾仙儿知难而退,奶奶那儿,孤自有办法。”
“可你尚在守孝期间,婚事怎么说也得三年之后再议。”
“北地可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他顿了顿,狐疑地眯起眼,“你今夜很是古怪。”
到底是被他察觉到她的推脱……
杜初月回视他道,“哪里古怪,小女还未责怪世子未将雪玉的来历言明,若是庾二娘子闹到老夫人那,她老人家只怕会觉得小女在从中挑唆。”
原来是担心这个。
“你且放宽心,待明日奶奶一到孤便会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若实在无法。”他坏笑道:“孤便说那杜初月已怀有身孕,就不信她老人家不心软。”
杜初月羞愤地拧起眉宇,“你四处污我名节试试。”
“哟,倒跟孤学上了。”
元昇握住身边纤若葱段的手,放入掌心把玩。
少女嗔怪地瞪眼他,起身问:“你不是想饮酒,要喝何种酒?”
却见他摩挲下巴,作起了思量状,“最好是秋日桂花与山泉水酿的桂花酿。”
提及桂花酿,杜初月自然想到了他们在步幽阁院中火炙羊肉那夜,还记得那时元昇对她满是提防,如今竟会主动提议婚事。
原来不知不觉已过了这么久。
她轻声说:“那酒早就扔了,你想喝自是不会再有。”
少女眼睛微垂,长睫在白皙的脸上投落黑影,像是块成色极好的白玉壁忽然生了暇疵。
以为她是忆起他那时的怀疑才稍显低落,元昇思量些许,传唤侍女送来壶灵筠山庄特产的清酒。
天青瓷酒壶,瞧着只有手掌的大小,杜初月止不住好奇地打量。
“这是何酒?”
“叫玉壶冰,前年秦微之出门游历学来的酿酒之法,回来教授给了灵筠山庄的管事,现在这庄子里还有专为它设置的酒坊。”
元昇揭开壶盖,放在鼻尖下让她闻,“闻闻香吗?”
对着那壶口轻嗅,只觉辛辣中有股清凉的冰雪之气,果然既特别又醇正。
她诚实地点了头,回应说很香。
男人灿然一笑,盖好酒壶,抛到另只手中,这边的手则拉起杜初月,牵着她往外。
“跟孤来。”
夜色微凉,竹林里正是风吟地语,月光洒漏在林间,满地斑驳,疏如残雪。
他们牵手从林间穿梭而过,待走完那道竹林小径,便见林后竟别有洞天地有洼小池,粼粼波光如银般荡漾在池面,池边立有棵繁盛茂密的月桂树。
元昇拉着她来到树下,把酒壶交到她手里让帮忙拿着,他则取出短剑,挽转剑花轻易挖出了个小坑。
看着那坑越来越深,杜初月心头像是细密的雨点不断砸落,每一滴都在加深重量。
“行了。”
元昇拍拍身上的沙土,抱起双臂,示意她将酒放进去。
几乎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杜初月扭过头想走,仿佛像要立刻逃跑。
不能放。
心底只有这道声音在回响。
放了酒便是与他有了承诺。
元昇当即捻住她脖子后的衣襟,将她整个人拉了回来。
“埋个酒而已,你这是何故?”
杜初月抓紧手下的裙边,僵着脸不知如何作答。
青年郎君正望着她,身上还是那高马尾和麒麟纹袍衫,面容在褪去浮华与伪装之后显得疏朗坦然。
虽疑惑她的反应,元昇到底接过她手上的酒壶放入坑中,再用剑埋上了沙土。
“将这玉壶冰埋于此地,你想喝时,孤便带你来取。”
他又扬起了下颌,慢声道:“你若想用它当合卺酒,孤亦不会反对。”
见杜初月依旧低垂脑袋,元昇搂住她的腰,将人揽于怀中,俯身吻住。
夜风如温酒,月桂树在轻响。
少女没有挣脱,双眸紧闭,感觉到口舌被攻城略地,心想这样至少比听他说那些话好。
翌日天光将漏,元昇便出发前往雍王的陵墓主持祭礼,据他所说礼毕之时估摸已近日暮,且还会有场百官夜宴,让杜初月不必等,可先行就寝。
他并未要求杜家父女共同参加,应是想等陆子维在太原府的探查结果带回后,再商议为杜洵重觅官职之事。
他不说,她自然更不会提及。
杜初月在元昇走后并未多睡,坐到书案前复又开始看昨日紫檀带回的卷宗。
相沧军镇现任节度使姓田,单名烁,乃是上任节度使田弘之内弟。因田弘足下单有名垂髫之年的幼子,田弘死后,田烁便在牙兵的拥戴下承袭了节度使之位。
苏沐云混迹于相沧幕府时正是田弘在位之时,他与田烁的关系是否亲密倒不为人所知。
另外,杜初月记得田弘之妻裴孟君,出身河东裴氏,亦是位颇有野心与才干的女子,她应是不甘屈居于田烁之下。
若苏沐云真有通过郑穆贿赂相沧,那么到底是在贿赂他们当中的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