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伤心处,一向刚强的皇帝几乎落泪,却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在低泣。
皇帝皱眉,侧耳听了一会儿,双眉蹙得更紧:“是谁在哭?”
跟随他的内监连忙上前查看,并将人带至皇帝跟前:“陛下,是慈寿宫的杨公公。”
皇帝轻“咦”了一声,有些意外。
杨公公名唤杨德,在陈太后宫里当差,很得她看重。他六十多岁,近些年一直在慈寿宫中荣养,听说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却不知为何竟在此地哭泣。
“你哭什么?”皇帝直接问。
杨公公一面拭泪,一面回答:“回陛下,老奴想到宣怀太子,故而落泪。”
一句话勾起了皇帝的伤心事。皇帝沉默一会儿,才道:“你倒是有心。焕儿如果知道有人还念着他,想必也是高兴的。”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秋风萧瑟,呜呜咽咽,更增悲凉。
杨公公霍地抬头,直视皇帝,突然再次跪地,尖声道:“陛下,老奴有事要奏明陛下。”
“说吧。”皇帝只动了动下巴。
今夜的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个怀念儿子的父亲。
杨公公咬了咬牙:“请陛下屏退左右。”
“嗯?”皇帝微讶,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猜测,最终也只是说一句“准”,随后让跟随的内监稍稍后退。确保无人能听见后,才又问,“到底什么事?”
“请陛下恕老奴死罪。”杨公公重重叩头,一脸坚毅之色,“陛下,有一件事,老奴隐瞒陛下十七年。”
皇帝一怔:“什么事?”
“除了已逝的宣怀太子,陛下还有一位皇子。”杨公公一字一字道。
这话无异于是一道惊雷,皇帝低呼出声:“什,什么?”他双眉紧蹙,低斥道,“大胆!安敢在朕面前胡言乱语?”
他有几个孩子,难道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陛下,十七年前,林娘娘生下的不是一个死去的女婴,是,是一个活着的男婴啊!”杨公公跪伏于地。
皇帝身体踉跄一下,接连后退数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听到了什么?
男婴?活着的?
除了焕儿以外,他还有个孩子?
登基之前,皇帝李淮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后来先帝驾崩,几个皇子争得厉害。陈太后看他温善,扶持他登上皇位,又将外甥女郭氏送入后宫,还使了点手段促成“好事”。
李淮在登基前已经成亲,妻子林氏是个五品京官之女。继位初,李淮欲立林氏为皇后,却遭到陈太后强烈反对。
——陈太后心中的皇后人选是自家外甥女郭氏。
那时皇帝刚刚登基,位置不稳,只能后退一步,郭林二人皆被封为贵妃,一般对待。生下皇长子者,立为皇后。
可惜后来成王谋逆,皇帝率人平叛,不在宫中。而林氏竟然提前发动,生下一个死婴。
等皇帝回宫,林氏的精神已有些不正常,时常拉着他说:“陛下,我们的孩子没有死,我听见他哭了,我真的听见了,很健壮。一定是有人害死了他。”
他尽量安抚林氏,不愿意相信孩子的死有蹊跷。因为他亲眼看过那具小小的尸首,一个女婴,又碍不着旁人的路,谁会对她痛下杀手呢?
何况他暗中查探此事,并未发现异常。
……
现在杨德竟然说,林氏当年生下的是儿子?
皇帝心中一震,一个猜测倏地浮现在脑海。他脸色煞白,沉声问:“说,到底怎么回事?!”
真相
“老奴不敢欺瞒陛下。当日成王谋逆, 陛下亲自率人平叛。林娘娘之所以提前发动,是,是被人下了催产的药物。”杨德的声音越来越低。
皇帝身体晃了一晃,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催产药?”
明明当时他离开皇宫时, 做了安排的。是了, 当时他登基不久, 还没将权势拢在手中。后宫之中,仍是陈太后的天下。
“……不管林娘娘生下的是男是女,都只会是女婴。”
皇帝闭上眼, 太阳穴突突直跳,喃声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只想着, 是女婴,就碍不着旁人的路,却没想过,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是女婴呢?陈太后一心想扶持自家外甥女,又怎会真的同意双方后退一步?只怕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在谋划了。
“陛下爱重林娘娘, 可太后心里属意的中宫是当今皇后。陛下当时不在宫中。要偷龙转凤, 其实也不难。”杨德停顿一下, 又道,“只需要买通产婆, 事后再让产婆死于意外就行。女人生产本就是过鬼门关。产后虚弱,林娘娘又怎么能确定自己生下的究竟是男是女、是死是活。自然也不知道,孩子已经被调了包……”
夜风吹过, 皇帝身子一颤,彻骨的寒意漫上心头。虽然只是杨德一面之词, 但他心里已然信了七八分。
他定一定神,神色森然: “你可知道,污蔑太后是何罪?”
杨德磕头不止,哭道:“陛下,老奴在太后身边多年,太后对老奴恩重如山。老奴感激都来不及,怎敢污蔑?实在是看宣怀太子亡故,陛下后继无人,半夜神伤,老奴这才大胆提起旧事。还望陛下念及多年母子情分,莫要与太后为难。”
说完,他重重叩头,咚咚有声。
不多时,额前已红了一片。
皇帝“哈”的一声轻笑,笑得格外诡异:“母子情分,母子情分……”
天下哪有这般算计儿子的母亲?
皇帝阖了阖眼睛,转向杨德:“如你所言,林娘娘当年生下的是一个皇子,那皇长子现在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