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面,声音已不自觉变得严厉。
“老奴不知道。”杨德摇头,擦拭着眼泪,“十七年前,老奴奉命处理掉那个孩子。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奴实在下不了手,又不敢留下他,就……”
“就怎么样?”皇帝神情急切起来。
“就把他放进御医黄元毅的药箱,由他带出宫去。”
“黄御医?!”皇帝一惊,他记得这个御医,已经去世多年。
“可是那黄御医怕事,出宫之后就把孩子给丢了,也不知被谁给捡了去。”
皇帝“啊”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发颤:“丢了?丢了?!”
“是。”杨德想了想,又道,“不过皇长子身上有个记号,很好认。”
“什么记号?”
“皇长子右肩有个‘卍’字烙印,是老奴用一个烧红的铁簪烙下的……”
“你!”皇帝脑中轰然一响,“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你……”
杨德再次叩头请罪:“陛下饶命,老奴也是不得已啊。”
当初他担心陛下回京后会追究此事,想着只要皇长子平安无虞,就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又怕黄御医也来一个“调包”,就在皇长子身上留下了记号。
上有所好,下必盛焉。陈太后信佛,身边伺候的人也都崇尚佛教,故此杨德的发簪也带着“卍”字花样。
不过这枚簪子稍稍有些特殊,“卍”字中间缺了一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
听杨德讲着旧事,皇帝心绪如潮,良久才沉声道:“朕会彻查此事。今夜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讲起。”
“……是。”
皇帝并不在意他的回答,直接命人将杨德带回自己宫中,严加控制。
他刚登基时,手中无权。但是后来他平定成王之乱,又重用新人,将大权一点一点攥在手里。
十七年前的旧事,如今再查并不容易。皇帝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果真查到了不少内情。
甚至宣怀太子也知道此事,他去世之前和母亲的争执就是为此。
皇帝全身的血脉都在打颤,感觉冷得厉害。
他的心腹太监王春看在眼里,害怕而又担心:“陛下……”
“王春,你听见没有?朕的母后和朕的皇后,竟然做下这样的事情。还瞒了朕十七年,连太子都知道……”皇帝以手掩面,泪水打湿了指缝。
他想起自己的原配妻子林氏,温柔安静。在他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子时就嫁给了他。当年他外出平叛,也曾担心过她在宫里会不安全。所以他留下了人手,他以为这样护她周全……
想到林氏,皇帝内心几乎要被愧疚之情所淹没。
如果当初林氏同他哭诉,说孩子没死时,他不惜一切代价去查真相,可能她就不会精神异常,抑郁而终。
而那时候他做了什么呢?他遵循先前的约定,立了刚生下儿子的郭氏为后,以为天意如此。
他对不起林氏。
“陛下,当务之急是找到皇长子。”王春在一旁宽慰。
皇帝心头一跳,打起精神:“是,你说的对。朕得赶紧找到他。”他当即吩咐下去,秘密寻找皇长子。
王春见状,松一口气,陛下能打起精神就好。
“还有一件事。”皇帝冷眸微眯,“当年旧事,也是时候有个了断了。”
王春心中一凛,不敢应声。
……
近年来,陈太后沉迷礼佛,慈寿宫鲜有人至。
唯有鲁王府的三公子李定自从游学归来,每隔几日就要来陪着太后抄会儿佛经。
这日李定刚告辞离去,皇帝的御辇就到了。
内监忙迎上去:“陛下,太后正在礼佛呢。”
皇帝好似没听见一般,直接越过他,向小佛堂走去。
“陛下,陛下……”内监哪敢阻拦皇帝?
陈太后正在礼佛,听见喧闹声,不由蹙眉:“皇帝这是做什么?”
“太后日日礼佛,不知道会不会做噩梦?”皇帝不答反问。
“什么?”陈太后一怔。
“十七年前,稳婆冯二娘和奚大嫂,是太后的手笔吧?”
一听到“十七年前”四字,陈太后目光闪烁了一下。
“怎么?太后不记得了?需要朕提醒吗?当年婉因生下的那个孩子,真是一个死去的女婴吗?”
“婉因”是林氏的闺名,陈太后已有多年不曾听人提起。骤然听到,她恍惚了一瞬,低头转动一下手上的念珠,声音轻颤:“你,你知道了?”
明明此刻不冷,但皇帝仍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诚然他已掌握了证据,可听到陈太后这句话,他还是免不了心中一震。
“前几天杨德被你扣住,就是因为这件事吧?”陈太后缓缓站起身,叹一口气,“真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查出来。哀家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皇帝冷笑一声:“朕自有法子知道。太后就没什么要辩解的吗?”
——他心中着实惭愧。若非杨德自陈真相,只怕他未必会往这方面想。
“辩解什么?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陈太后笑了笑,怅然道,“是,没错。林婉因生下的,确实是个男婴。那又如何呢?”
不等皇帝回答,陈太后就又徐徐说道:“后宫之中,这种事情一点都不新鲜。你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应该很清楚才是。”
“但是朕从未想过你会这么做。”皇帝沉声道。
陈太后奇怪地看了皇帝一眼:“李淮,哀家这么做,不都是因为你吗?若非哀家扶持,你焉能登上皇位?不过是让你立淑真为后而已,你竟然百般推诿,还自认为聪明,说什么,生下皇长子者,立为皇后。这分明是在逼哀家出手。所以哀家就动了一点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