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况摇头,“陛下是天子,自然不会骗臣。只是此事干系重大,臣不敢贸然相信。”
这还不是一般的皇亲国戚,是皇子,且是唯一的皇子。如果是真的还好,若是假的,那他将来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没让你贸然相信,朕是有证据的。”皇帝说着,让顾况细看那枚佛头簪,又详细讲起十多年的旧事,“你母亲是朕的结发妻子。朕继位之后,本该立她为后的,但她出身平平,故此太后不允……”
说到往事,皇帝不自觉又红了眼眶。
面对失散多年的儿子,他讲述自己当年的无奈、努力和疏忽。
原本恩爱的小夫妻进了宫后,就有太多的不得已。
先是他被设计,郭氏在林婉因有孕后不久就有孕。后是成王叛乱。
当时他何尝不知道,林氏怀着身孕,留在宫中很不安全?但是亲自平叛是树立威望、收揽权势的绝佳时机。皇帝不想再受制于人,不想再连皇后的人选都不能决定,所以就在做了一番安排后,离开皇宫。
若是早知道那次离去,会害得他妻离子散,他肯定不会再那样处理。
“……朕不知道孩子被调换了,只当是你娘真的生下的是一个夭折的女婴,以为你娘是伤心过度精神恍惚。”
皇帝满腔愧疚。
他的结发妻子,温婉娴静,十七岁嫁给他,只过了半年幸福时光,后面一直饱受委屈,去世时还不满二十一岁,仅以贵妃之礼下葬。
直到她去世六年后,皇帝才追封她为皇后,给了她应有的名分。
而杨德,因为是太后的人,多年来把秘密深埋心底。还是宣怀太子薨逝之后,储君之位空悬,他才原原本本道出真相。
“若不是杨德承认,朕都不知道,婉因生了个儿子,都已经这样大了……”皇帝慈爱地看着顾况,抬手摸一摸他的发髻,不禁垂下泪来。
皇帝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又有人证物证。顾况心内已基本相信。
——无他,陛下没理由非要认他做儿子。
只是一时半会儿,他仍不敢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和新父亲。
他是皇长子?他的生身父亲是当今皇帝?
这巨大的变化让他有种浓浓的不真实感。
“朕说了这么多,你不愿与朕父子相认吗?”皇帝眸中浮起一抹失望。
“不是不愿。只是……”顾况摇头,迟疑了一下,才轻唤一声:“父亲。”
“哎,好孩子。”皇帝大喜,“是朕的好孩子。”
一旁的王公公连忙凑趣:“恭喜陛下,恭喜大皇子殿下。”
皇帝大笑,继而又皱眉,有些不满地纠正:“什么大皇子殿下?难道朕现下还有别的儿子吗?”
王公公人精一般,惯会察言观色。他“哎呦”一声,作势轻轻给自己打了个嘴巴子:“该打,该打。应该是太子殿下。”
顾况心中一震,尽管方才隐隐已有预感,但现在听来,还是不由地眼神微变。
皇帝却甚是满意:“嗯,是该如此。”
“陛下,父亲……”顾况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饿了吧?先用膳。”皇帝笑了笑,温声道,“别的事情,以后慢慢说。”
陛下发话,王春忙命人传膳。
不多时,宫人内监捧着膳食鱼贯而入。
顾况只得先压下种种情绪,净了手,陪皇帝一起用膳。
先前他武举夺魁,也曾宫中赴宴,但与现在截然不同。
席间只有父子二人,皇帝不复在朝堂上的威严,俨然是一个慈爱的老父亲,时不时地看他两眼,偶尔还给他布菜。
如果遇见两人口味一致的,皇帝越发欣喜。
欣喜之余,又颇觉骄傲。
上苍保佑,他和婉因的孩子不但已长大成人,还出落得一表人才。更难得的是,文武兼备,通过武举做了武状元,又在疆场活捉北赤国小王子。
可见上天待他不薄。
用罢午膳,皇帝将顾况带到一间宫室内:“这是你母亲生前的住所。你来瞧一瞧。”
林氏走后,这处宫殿便被封上了,一应陈设仍是当年模样,只偶尔有宫人洒扫,是以此地甚是干净。
顾况随皇帝缓步入内,试图透过这些去想象自己的生身母亲。
皇帝声音很轻,指着旧物一一为他介绍:“她喜欢在这里梳妆,在窗下给你做衣裳。因为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她就做了两种小衣……”
他声音越来越低,良久才又说一句:“明天,你随朕一起为你母亲上柱香吧。”
顾况点头应下。
皇帝刚找回儿子,异常激动,暂时不问政事,只拉着儿子,细问其过往十多年的经历。
其实有些事情,暗探已经查得很明白了,但他更想听儿子亲口告诉他,似乎是要把这缺失的十几年给补回来。
顾况还在顾家时,养父疼爱庶子,与他关系平平。如今换了个父亲,还这般热情亲切,他隐隐有点不太适应。
因此面对皇帝的询问,他尽量简单回答。即便是说起沙场的凶险,也只是寥寥数语带过。
皇帝见状,越发心疼。他心思一转,想起另一件事:“听说你离开顾家后,在清平郡主府上?”
殿下
顾况神情立变。
他眼眸低垂, 端起面前的茶盏,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含糊道:“当日离开顾家,的确曾被清平郡主收留。”
“嗯?然后呢?”皇帝追问。
暗探告诉他的, 并非这么简单。
顾况若无其事, 佯作不懂:“什么然后?”
——曾经给人做面首、还被遣散, 是他不愿回想的过去,更不想对皇帝提起。